第235章 這次我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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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時,羅姑娘已經蹲在村口老槐樹下。
    她麵前擺著塊新削的木牌,邊緣還沾著木屑,小丫頭們圍在周圍,紮紅頭繩的那個正踮腳往她發間插野花:"羅姐姐,這樣寫好不好看?"
    "好看。"羅姑娘摸著小丫頭沾了墨汁的指尖,另一隻手握著筆。
    木牌上"妧兒家人"四個字剛幹透,她又在下方添了行小字,筆鋒故意拐得歪歪扭扭——像極了傳聞裏那位從未露過麵的靈異組織創始人的字跡,"這次輪到我請你喝茶。"
    "羅姐姐在畫符嗎?"小不點兒扒著她胳膊看,鼻尖還沾著昨晚塞給她的野山棗汁。
    "這是請帖。"羅姑娘捏了捏他的臉,餘光瞥見項公子晃著紙傘走過來,金痕從傘骨裏鑽出來,卷走了她硯台裏的墨。
    "你不怕他真動手?"項公子彎腰撿起塊碎木片,在手裏轉著玩。
    他指的"他",是那位掌控著靈異組織、百年間從未對活人展露過情緒的會長。
    羅姑娘把筆往石縫裏一插,仰頭看他。
    晨光穿過槐樹葉子落在她眼睛裏,像有星星在跳:"他不動手我才怕呢——說明他根本不在乎她。"
    小娃娃們聽不懂大人的話,卻被她亮晶晶的眼神感染,舉著木牌蹦蹦跳跳往村口跑。
    羅姑娘跟著站起來,衣擺掃過地上的木屑。
    項公子望著她發間那朵野花,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要是他動了殺心......"
    "那正好。"羅姑娘拍掉他手上的木屑,轉身追上孩子們。
    木牌被豎在老槐樹下時,她聽見項公子在身後低笑,金痕繞著他的手腕,尾巴尖沾著沒擦幹淨的墨,在他袖口洇出朵小花。
    月上柳梢頭時,木牌不見了。
    羅姑娘蹲在老槐樹下,指尖沾了點地上的濕痕。
    是血,還帶著溫度。
    項公子的金痕從她袖管裏鑽出來,吐著信子去嗅那滴血,突然炸毛似的縮回她懷裏——這是金痕遇見極凶之物才會有的反應。
    "他來了。"羅姑娘站起來,拍掉裙角的土。
    風裏有股若有若無的甜香,是趙師姐那邊的動靜。
    她轉頭看向祠堂方向,看見一縷青煙從祠堂屋頂飄起來,混著桂花香,像條柔軟的絲帶,往村子各個角落鑽去。
    祠堂裏,趙師姐正把最後半塊桂花糖塞進供香爐。
    糖塊碰著香灰發出"滋啦"一聲,她後退兩步,袖中銀鈴輕響——這是布防完成的信號。
    陳阿婆攥著供桌上的青瓷平安符,符身已經熱得燙手,連帶著她布滿老繭的手都紅了:"當年妧姑娘被燒時,這瓷片也是這麽燙......"
    "看地麵。"羅姑娘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青石板。
    原本被金痕染成金色的紋路突然泛起白光,像有人用月光在石板上畫畫。
    先是半截繡著並蒂蓮的裙角,接著是一雙沾著炭灰的手,最後是張年輕的臉——是妧兒,她懷裏抱著個裹著紅布的女嬰,火舌已經舔到她後頸。
    "記住,甜的東西要慢慢吃。"石板上的妧兒開口了,聲音輕得像歎息,"苦的日子要快點過。"她突然用力一推,女嬰被推出火場,而她自己卻站在原地,望著越燒越旺的火苗笑了,"這樣......等有人記得我時,就能嚐到最甜的糖了。"
    "妧......"
    祠堂外傳來一聲破碎的呼喚。
    羅姑娘轉頭,看見村口站著個穿玄色長袍的男人。
    他的發冠歪了,腰間玉墜摔在地上,裂成兩半。
    月光照在他臉上,能看見他眼眶通紅,像是熬了百年的夜突然塌了。
    "你怎麽不逃?"男人踉蹌著跪在青石板上,聲音抖得厲害,"當年我明明......明明讓人留了後門......"
    項公子慢悠悠從羅姑娘身後走出來,金痕盤在他肩頭,尾巴尖故意掃過男人腳邊的碎玉:"會長大人,您當年要是抱走孩子,現在也不用追著她跑啦!"
    "對哦!"羅姑娘配合著拍手,眼裏全是促狹,"我夢裏看見您哭得可傷心啦,眼淚把供桌都打濕了——"
    "閉嘴!"男人突然吼出聲,袖口翻湧的陰氣卷飛了半塊青石板。
    可他的目光始終鎖在祠堂裏的光影上,伸出去的手在半空抖了三抖,最終隻是攥緊了胸前的玉佩——那玉佩上,刻著個"妧"字。
    羅姑娘悄悄碰了碰項公子的手肘。
    項公子心領神會,金痕"刷"地竄上房梁,把懸著的銅燈撞得搖晃起來。
    燈光晃過男人的臉,照見他眼角有淚,卻又很快被陰氣蒸發,隻留下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水痕。
    "他怕的不是陣法。"羅姑娘低聲說,聲音輕得隻有項公子能聽見,"他怕的是......妧兒的記憶真的複活。"
    祠堂外的老槐樹突然沙沙作響。
    羅姑娘抬頭,看見道雪白的影子從屋頂躍過。
    那是隻小白狐,尾巴蓬鬆得像團雲。
    它在屋簷上站定,尾巴尖掃過虛空,喉間發出聲極輕的呢喃,聲音被風卷著,散進了桂花香裏。
    小白狐的尾巴尖掃過虛空時,祠堂裏的月光突然凝住了。
    玄色長袍的男人(會長)原本攥緊"妧"字玉佩的手指驟然蜷縮,指節泛白如骨。
    他喉結滾動兩下,像被人掐住了喉嚨,目光死死釘在祠堂青石板上——那裏的光影正隨著狐尾的擺動扭曲,妧兒的臉逐漸清晰,眼尾那點淚痣在月光下泛著淡紅。
    "你以為她在恨你?"小白狐的聲音輕得像片雪,卻精準紮進男人心口,"不,她在等你放手。"
    青石板上的光影突然變了。
    原本被火舌舔舐的妧兒沒有掙紮,她轉頭看向祠堂外的方向,那裏該站著當年的會長。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不是被火焰灼燒的痛,不是被拋棄的怨,是失望——像看一個反複讓她等,卻始終沒來赴約的人。
    "啪嗒。"
    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
    羅姑娘順著聲音望去,看見男人腰間墜著的黑晶殘片正從他衣襟裏滑出。
    那是塊巴掌大的碎片,表麵浮著幽藍鬼火,此刻卻像被抽走了魂,"當啷"砸在青石板上,裂出蛛網般的細紋。
    男人突然踉蹌兩步,玄色衣袖掃過黑晶殘片。
    他的指尖碰到碎片的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擊,膝蓋一彎幾乎栽倒。
    羅姑娘看見他睫毛劇烈顫抖,眼眶裏的淚終於墜下來,砸在黑晶上,濺起細小的血珠——那不是普通的淚,是百年陰氣凝結的怨,此刻卻像融化的冰,順著碎片裂痕滲了進去。
    "這是......"趙師姐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她攥著的銀鈴不知何時掉在地上,陳阿婆的青瓷平安符燙得她鬆開手,"當啷"滾到羅姑娘腳邊。
    羅姑娘盯著男人顫抖的後背,心跳突然快得要撞破胸膛。
    她想起昨夜跪在老槐樹下刻木牌時,小白狐曾在她夢裏舔過她的手腕——那不是普通的夢,是命運觀測者的提示。
    她閉了閉眼,腦海裏閃過村口紮紅頭繩的小丫頭、塞野山棗的小不點兒、在祠堂前曬草藥的陳阿婆......這些被會長刻意遺忘的"活的記憶",此刻正順著她的血脈往上湧。
    "王小花。"她輕聲念第一個名字。
    青瓷平安符"嗡"地震了一下,表麵浮起層暖黃光暈。
    "李小蛋。"第二個名字出口時,羅姑娘看見男人後背的陰氣開始潰散,像被風吹散的墨。
    "陳阿婆。"她的聲音越來越穩,"張屠戶,劉鐵匠,周裁縫......"
    每念一個名字,青石板上的光影就亮一分。
    原本模糊的妧兒輪廓逐漸清晰,連她懷裏女嬰裹著的紅布上金線繡的並蒂蓮都看得真切。
    男人突然抬起頭,目光撞進羅姑娘亮得驚人的眼睛裏——那裏麵映著整個村子的煙火氣,是他親手抹去的、最鮮活的"生"的痕跡。
    "他怕的不是我們。"羅姑娘低聲對項公子說,指尖掐住袖中發燙的瓷片。
    那是陳阿婆說的、當年從火場裏撿出的碎片,此刻正隨著她的心跳發燙,"是他自己。"
    項公子的金痕"刷"地從他袖管裏竄出來,盤在羅姑娘肩頭。
    金蛇吐信時帶起的風掀起她的發尾,項公子彎腰撿起地上的銀鈴,在掌心拋了拋:"那你繼續編夢話,我負責補刀。"他說這話時眼睛彎成月牙,可聲音裏卻沒了平時的調笑,像塊淬了火的鐵。
    男人突然轉身,玄色長袍掃過黑晶殘片。
    他的目光掃過羅姑娘時頓了頓,喉結動了動,聲音啞得像鏽了的刀:"小姑娘,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羅姑娘沒退。
    她往前半步,袖中瓷片燙得幾乎要穿透布料,可她握得更緊了:"因為我記得她。"
    項公子立刻往前跨了一步,把她擋在身後。
    他晃了晃手裏的銀鈴,笑得沒心沒肺:"啥味道?
    剛吃了韭菜盒子!"金痕配合地吐了吐信子,在項公子肩頭盤成個問號。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
    他盯著項公子發間歪著的玉簪——那是方才金痕撞燈時碰歪的,突然低笑一聲。
    笑聲裏沒有溫度,卻帶著幾分釋然:"好個"記得"。"他彎腰撿起黑晶殘片,指尖在碎片裂痕上輕輕一按,殘片突然騰起幽藍鬼火,"但有些債,不是記得就能清的。"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經散成黑霧。
    風卷著黑霧掠過老槐樹時,羅姑娘聽見樹上傳來小白狐的輕嘯——那是完成觀測的信號。
    等黑霧徹底消散,祠堂裏的月光重新流動,青石板上的光影卻沒消失,妧兒仍抱著女嬰,目光溫柔得像春夜的雨。
    "他走了?"陳阿婆顫巍巍撿起平安符,符身還留著羅姑娘掌心的溫度,"就這麽走了?"
    "沒走幹淨。"項公子蹲下身,指尖沾了點地上的濕痕——是會長留下的淚,此刻正泛著淡藍熒光,"看這血跡,還帶著怨氣呢。"
    羅姑娘沒說話。
    她低頭看向袖中瓷片,碎片表麵不知何時浮現出一行小字,是妧兒的筆跡:"記住我的人,會替我看見春天。"她突然想起初見項公子那天,他撐著紙傘站在雨裏說"跟我走",想起趙師姐教她畫符時罵她手笨,想起小不點兒往她發間插野花時說"羅姐姐比月亮還好看"......這些"被記住"的碎片,此刻在她心裏拚成了完整的光。
    晨霧漫進祠堂時,羅姑娘聽見門外傳來小不點兒的驚呼:"羅姐姐!
    老槐樹下的血跡會走!"
    她抬頭,看見晨光裏,那道淡藍血痕正順著青石板縫隙蜿蜒,像條尋家的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