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不知不覺間籠罩這片源境。
    蘇祈第一次有閑心抬頭仰望這裏的夜空。
    源境的夜空是割裂的。
    軍部基地所在的方向，天空被一種柔和的光源照亮，亮如白晝，連一顆星辰都看不見。
    而另一側，遠離基地的荒野方向，則是截然不同的詭譎景象。
    深邃的墨藍色天穹上，掛著三輪大小不一散發著慘白光芒的月亮，無數奇異的光帶在雲層間緩緩流淌。
    光明與詭譎。
    涇渭分明地占據天空的兩側。
    看來，這源境也非被大夏全部掌控。
    而是各自占據半壁江山。
    山洞內，篝火劈啪作響。
    柳鳶已經睡熟了，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柔軟的地毯上，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
    蘇祈靜靜地看著她。
    片刻後，他站起身，動作很輕地為妹妹蓋上一張薄毯。
    沒辦法。
    踢被子的毛病這麽久了還是改不了。
    小腳總是那麽不老實。
    然後，蘇祈聽著妹妹平穩的呼吸聲。
    確認她已經睡著了。
    這才悄無聲息地走出水幕。
    冰涼的瀑布水汽撲麵而來，讓他那份因威脅而生的燥意，冷卻了不少。
    他沒有猶豫，徑直走向那片燈火通明的建築群。
    ……
    軍部指揮中心裏，林驍正煩躁地來回踱步。
    牆壁上的巨大屏幕，幾乎被22號雲凰的數據流完全占據。
    那條代表能量等級的曲線，在今天下午衝上一個驚人的高峰後，便一直以一種平穩卻高效的姿態，持續不斷地向上攀升。
    這個速度，完全顛覆他二十多年的超凡認知。
    “報告！”
    一名衛兵推門而入。
    “說。”林驍頭也不回。
    “23號……回來了。”
    林驍猛地轉過身，正要說些什麽，就看到蘇祈本人已經溜溜達達地晃了進來。
    他還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打著哈欠，東張西望，仿佛下午那個消失無蹤的人不是他。
    “林教官。”蘇祈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
    林驍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氣。
    “你去哪了？”
    “隨便走了走，散散心。”蘇祈的回答理直氣壯。
    林驍感覺自己的拳頭硬了。
    他指著屏幕上雲凰那條誇張的數據線：“這個東西，你作為帶隊，應該是知情人吧？”
    “哦，那個啊。”蘇祈瞟了一眼，“給她做了點小小的修煉指導，看來效果還不錯。”
    林驍被他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小小的指導？
    研究院的秦博士已經瘋了，抱著一堆數據把自己關在觀察室裏，嘴裏念叨著什麽“新紀元的鑰匙”、“改寫教科書的奇跡”。
    “我來找你，是想辦個手續。”蘇祈開門見山。
    “什麽手續？”林驍的語氣很衝。
    “出源境的手續。”
    林驍愣住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麽？”
    “想出去吃點燒烤。”蘇祈一臉認真：“這裏的夥食，味道太淡了。”
    指揮中心裏瞬間一片死寂。
    連旁邊正在匯報工作的衛兵都停下了動作，用一種看外星人的表情看著蘇祈。
    林驍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白到紅，再從紅到紫。
    “燒烤？”他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蘇祈，你把這裏當什麽地方了？度假村嗎？”
    “大家都在拚了命地修煉，為了名次，為了未來，不眠不休！”
    “你倒好，玩失蹤，現在大半夜跑來告訴我，你想出去吃燒烤？”
    “不可以嗎？”蘇祈反問，一臉無辜：“規矩裏寫了，領隊不參與狩獵積分計算，隻考核修煉速度，我又沒耽誤修煉。”
    他確實沒耽誤。
    因為他壓根就沒練。
    林驍胸膛劇烈起伏，他很想一拳把眼前這張懶散的臉給打歪。
    可他不能。
    蘇祈說的沒錯，規矩裏確實沒有限製領隊的人身自由。
    這次集訓雖然是全封閉式，但那是針對學員的。
    領隊本身就有一定的自由出入權限，隻要報備就行。
    “你……”林驍憋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有種感覺，任何規矩到這個家夥麵前，都會被他找到空子，然後用一種最氣人的方式鑽過去。
    “批不批？”蘇祈催促道。
    林驍死死地盯著他。
    最終，他猛地轉身，從桌上抓起印章，狠狠地在一份出入申請上蓋了下去。
    “這是免責聲明，自己簽個字，滾！”
    “謝謝教官。”
    蘇祈拿起那份帶著林驍怒氣的批條，揮了揮手，轉身就走，幹脆利落。
    林驍看著他的背影，一拳砸在金屬桌麵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
    通過源境入口。
    蘇祈回到現實世界。
    夜晚的城市燈火璀璨，與源境的荒涼詭譎截然不同。
    他沒有叫車，而是不緊不慢地走在街上，腦子裏浮現出那張【臥槽！盒！】卡牌追溯到的坐標。
    那是一個位於魔都城市新區的頂級寫字樓。
    他不指望對方還會在那裏傻等著。
    這種搞秘密組織的，警惕性比誰都高，一次通訊結束後，很可能就立刻轉移了。
    這次行動，有概率會撲個空。
    蘇祈早已做好這種準備。
    如果真的找不到人，那就隻能旁敲側擊，讓馮老想想辦法。
    那他就隨便找個路邊攤，好好吃一頓燒烤。
    然後再給林驍帶兩串。
    證明自己是真的出去吃燒烤了。
    畢竟，他出來的時候，確實是這麽跟林驍說的。
    人要言而有信。
    半個小時後，他來到了那棟寫字樓下。
    通體由黑色玻璃幕牆構成的建築，在夜色裏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蘇祈抬頭看了一眼，然後邁步向裏走去。
    就在他即將踏上大樓前廣場台階的那一刻，他的腳步，陡然停下。
    他站在原地，微微偏過頭，像是側耳傾聽著什麽。
    空氣中，隱約彌漫著一股能量波動。
    很淡，幾乎微不可察，像是某種激烈能量爆發後，殘留下的微弱餘韻。
    換做任何一個超凡者，恐怕都無法察覺。
    但這股波動，卻讓蘇祈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他感覺有些……熟悉。
    但是又不太確定。
    那股能量波動很淺。
    像投入湖麵的一粒塵埃，激起的漣漪幾不可見。
    可它又很醒目。
    至少對蘇祈來說，是這樣。
    群星之主的氣息。
    蘇祈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像一個隻是深夜裏心血來潮，想出來閑逛的路人。
    但這股氣息，又有些不對勁。
    像是原版畫作的拙劣仿品，雖然極力模仿了其神韻，但本質上缺少了最核心的道與理，顯得駁雜不純，根基虛浮。
    他的視線裝作不經意地掃過街對麵的一個陰暗角落。
    那裏，有兩道身影。
    一道身影看起來是普通的人類，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是個中年男人。
    另一道……
    蘇祈的動作沒有任何變化，但心底卻泛起了一絲波瀾。
    那是一個類人生物，身形與人類無異，但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白，脖頸兩側的皮膚下，隱約能看到細密的鱗片紋路。
    如果不是吃行為藝術的話……
    那就隻能是——源境生物。
    它們竟然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現實世界。
    蘇祈的腳步放得更慢了些，盡量圍繞著兩人為中心，走出一個圓形。
    保持完美的觀察距離。
    “東西帶來了麽？”是那個源境生物在說話，聲音沙啞，像是兩片砂紙在摩擦。
    “自然是帶了。”中年男人的聲音很沉穩，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但人我還沒看到，我隻能先付定金。”
    “抓一個普通的女孩，需要這麽大動幹戈？”
    源境生物的語氣裏帶著幾分不解和貪婪。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中年男人語氣平淡。
    源境生物的頭顱微微轉動，那雙非人泛著冷光的豎瞳掃向蘇祈的方向。
    “喂，那邊有個人，我感覺他剛剛在偷看我們，要不要我過去把他處理掉？”
    中年男人連頭都沒回，似乎對自己的偽裝有著絕對的自信：“關鍵時刻，別節外生枝。”
    “他肯定是在看別的東西。”
    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自負。
    “我主掌握的，可是某位無上存在近三成的力量。”
    “在‘星’的籠罩下，我們是絕對安全的，就算是神祇降臨，也休想輕易看穿我們的偽裝。”
    蘇祈聽著這話，頓時明白剛剛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了。
    原來是拙劣的模仿者。
    還三成力量，這位“主”的臉皮厚度……
    按照蘇祈的感知。
    一成都有些夠嗆。
    不然他也沒有膽子跟過來了。
    畢竟這就是他放肆的依仗。
    中年男人從懷裏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
    “這是我們要的人。”
    源境生物接過文件，打開看了一眼，然後又合上：“那定金呢？”
    中年男人注視著它，那種審視的壓力讓源境生物渾身不自在。
    他這才收回了那種壓迫感：“跟我來。”
    男人的麵龐上，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意。
    他前麵引路。
    見源境生物並沒有立刻跟上來。
    他開口解釋：“我知道我們人類在你們那邊口碑很差，出爾反爾，背信棄義，但你不用想太多，純粹是東西放在身上不安全。”
    “魔都的管控還是很嚴的。”
    “你應該明白，我們這種潛伏人員，一旦暴露，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這裏。”
    源境生物沒再說話，隻是默默跟在他身後。
    兩人穿過馬路，朝著蘇祈所在的方向走來。
    就在三人擦肩而過之後沒多久。
    蘇祈撓了撓頭，摸出小手機擺弄了一會。
    忽然轉身，順著人行道繼續往前走，他低著頭一直看著手機步調悠閑，看不出任何異常。
    “那個人還在跟著我們。”
    源境生物的聲音壓得很低，透著一絲緊張。
    “巧合。”中年男人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甚至有些不耐煩:“你看他剛剛的樣子，明顯是迷路了。”
    “然後拿出手機看缺德地圖，發現自己走錯了。”
    源境生物這才作罷：“害，有時候挺羨慕你們人類的智慧。”
    “那個什麽小手機還真是個好東西。”
    “即便是平民也能輕易掌控各處的地圖，情報，互通有無。”
    “要知道，我們和族人一旦分開，想要傳遞消息，那可是千難萬難。”
    忽然，源境生物開口：“不行，我要加價。”
    “我想要小手機的製作方法。”
    “當然，我們也可以拿資源來換的。”
    看得出來，他對人類未必是善意的，但應該是個好族長。
    無關對錯。
    隻是立場不同罷了。
    “行，十萬源晶，我給你一份紫氣係統的手機製作圖吧，在我們大夏也是遙遙領先的。”
    “真的假的？遙遙領先的東西就拿出來給我了？不會有詐吧？”
    “自然不會，交易講究的就是誠信的。”
    “如果不信的話，你可以偽裝成普通人類，在大街上找個人問問，紫氣係統的手機，口碑如何，是不是遙遙領先。”
    “我這種見不光的人，總不可能和路人都能串通好吧？”
    源境生物咧嘴一笑：“那我還真是賺大了，拿到了遙遙領先的好東西。”
    ……
    十分鍾後。
    兩人拐進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
    蘇祈也跟進來，手裏還多一瓶剛從自動販賣機買的汽水，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還在跟。”
    源境生物的語氣裏已經有了一絲警惕。
    “順路，你哪來那麽多話。”中年男人嗬斥一句。
    巷子不長，盡頭是一家燈光曖昧的店鋪，粉紅色的霓虹燈招牌上，幾個藝術字龍飛鳳舞——“夢巴黎”。
    中年男人和源境生物就站在那家店的門口，似乎準備進去。
    蘇祈停下腳步，在巷口一家還亮著燈的夜宵攤前坐下，對著正在擦拭烤架的老板喊了一句。
    “老板，二十串牛肉，十串板筋，多放辣。”
    巷子裏，準備推門而入的中年男人動作一頓，他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攤位上的蘇祈，嘴角咧開一個嘲諷的弧度。
    “你看，我就說是巧合。”
    “大晚上的，找夜宵吃呢。”
    源境生物這才鬆了口氣，跟著男人推門走進那家“夢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