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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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順也怪老實的,居然不肯讓她們近身服侍,傷著手也要自己洗漱,看著就好欺負。
眼皮子也淺,上個藥就淚汪汪了,下手時倒是挺狠。
申椒隻得輕點兒再輕點兒。
薛順眼神飄忽,不知道往哪裏擱才好,最後落到了藥瓶上,不太確定的說:“這似乎不是孫郎中開的藥?”
申椒頭也沒抬道:“這是回生穀的生肌鎮痛膏,藥效更好些,等結痂了,再用羊油和(huó上玉容粉塗抹疤痕,就不會留下印子,公子這個是新傷,抹上一兩個月就差不多了,若是老傷還要多費些時日,早塗早好,奴婢這裏的玉容粉大概夠用一陣子,隻是羊油還得去郡裏買,等月錢發了再去也來得及。”
申椒知道他沒錢,說的可貼心了。
薛順:……
“不就是幾道疤,不管它也沒什麽的……吧?”
申椒的神色太過嚴肅,看的薛順都不好意思破罐子破摔了。
他當然該不好意思。
天知道,申椒忍了多久,才沒把他扒光了泡進藥裏,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機會,她甚至願意倒搭藥給他治,他竟然還不想治,真是不識抬舉。
“公子,”申椒痛心疾首道,“人應該愛惜自己的身體,就像飛禽走獸愛惜自己的皮毛羽翼,不說時時打理,細心嗬護,讓它潤澤順滑的像玉石一樣,至少也要幹淨利索,一眼看去沒有傷痕吧?”
薛順小心翼翼的問:“飛禽走獸也很難做到沒有傷痕吧?”
“那不是重點,”申椒抑揚頓挫的說,“重點是——要漂亮!”
申椒輕輕的把他的手放在桌上,指著上頭的傷口疤痕道:“而這——不漂亮。”
薛順:……
他不太開心的一把將手抽回來,氣悶道:“隨你的便吧,藥的錢也用我的月錢抵。”
“公子真是通情達理的人!”申椒開心的伸出手,“還沒有包好。”
薛順遲疑了一下,又把自己不漂亮的手緩緩的遞了過去。
申椒很快就弄完了,收拾好東西很恭順的說:“奴婢告退,公子早點休息。”
“嗯。”薛順點點頭,她就走了,輕盈的步伐,好像都透著股歡快勁兒。
薛順:她好像……真的有點在意我?
光是可憐,不至於此吧?
他有點吃不準,心慌慌的,這是心動的感覺嘛?
薛順站起來,頭也有點暈。
哦,不是,是病痛的感覺。
他緩了緩,走到床前爬了上去,昏睡比直接睡快多了。
怎麽不算一夜無夢,睡的很香呢。
反正守夜的金玉是清淨了一晚上。
就憑薛順這股虛弱勁兒正經該養些時日,什麽功課不功課的,哪有命要緊。
再怎麽不通情理的先生,也該放他幾日假吧?可宋先生倒好,偏不!
薛順去不了,他自己夾著書本來了。
一大早瓊枝一開門,就看見個皮核桃一樣的老頭,真是嚇了一跳,那點兒困意頓時飛到了九霄雲外,哈欠化作一聲驚叫:“啊!!!”的一聲,驚起幾隻立在簷上的飛鳥。
宋先生一擰眉,將正欲敲門的手放下,冷臉道:“動輒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會說話的?
瓊枝詫異的心說:這竟是個人。
再一看,還是個熟人。
“宋……宋先生,您怎麽……”
怎麽更皺巴了?
瓊枝想問,又覺得不大好,硬生生拐了個彎道:“您怎麽來了?”
“自然是來上課的,”宋先生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裏可怕,理所當然的問,“十七公子何在?”
“在睡呢,還沒起。”瓊枝下意識回答……裝作下意識的回答……其實十分想仰天長笑。
宋先生果然不悅道:“卯時將至,雞早就叫過了,為何還不起來讀書呢?”
瓊枝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忙為他辯解道:“公子還在病中。”
宋先生不吃這套:“聖人發憤讀書時會忘了吃飯,樂於追求道義會忘了憂愁,甚至不知道衰老將要到來,而他年紀輕輕,不過些許病痛就想以此為由不讀書了嘛?這樣懶惰豈不叫天下人嗤笑,我這個做先生的亦是臉上無光,還有什麽顏麵自詡是讀書人呢?快快將他叫起來,這幾日已經落下許多功課了。”
“可是……”瓊枝麵露為難之色。
申椒匆匆的行了一禮:“見過宋先生,先生言之有理,還請進來稍作片刻,容我家公子整理一下。
瓊枝,快去叫公子起來,藥已經熬好了,端過去就可以喝了。”
申椒可太知道這個老核桃了,薛順今個敢不起,他就敢回家,回頭還得薛順去請他回來,有名的文士大多有些怪毛病,而這位宋先生的毛病大概就是太愛念書了,總覺得隻要人不死就可以一直念下去。
薛順別說是失血過多,隻怕是把血流幹,也得躺著聽到最後一刻,這幾日沒上門,都叫慈悲為懷了……值得薛順編個立地成佛的典故,興許也能賣了換這錢財。
申椒正想著,就聽宋先生自言自語的嘀咕著:“缺的這幾日也得補上才行,既然病著,中元祭祖不去也罷。”
申椒上茶的手一頓,差點兒把水濺出來。
忘了祖宗都不能不讀書,他可真愛讀。
別說申椒聽了得頓一下,就是薛順聽了也得受不了啊。
“這……這不好吧?”薛順哭喪著臉說,“再怎麽說我也是薛家的子孫,人在莊裏怎麽能不去祠堂祭拜,再說,先生不也得去祭祖,若為學生耽誤了,那學生罪過可就大了。”
“無妨,這種事心誠所至,無處不能祭拜,”宋先生滿不在乎的說,“而且,你連父母精血都敢輕易損傷,毫不在意親長是否心痛,又何必理會不曾得見的祖宗?將書翻開,今日我和你講一講何為孝親敬長。”
薛順的臉色一僵,一聲不吭的翻開書冊,一字一句的讀起來。
沒人關心到底是為了什麽。
所有人都會指責他。
活的怨他,死的定然恨他,心裏的苦悶不會因為自傷減少分毫,隻會增多不少。
早知道……早知道該藏起來的……
薛順回憶起那時的感覺,竹篾刺破血肉的那一刻,心裏的確是好受了許多……
“宋先生,”申椒輕聲打斷道,“讀書雖然緊要,但也請等我家公子用飯之後再講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我家公子這兩日後悔不已時常提起這句話,想是已然記住要愛惜自己了,還請讓他照做吧。”
申椒才不在乎薛順書讀多少呢,她隻要薛順身體康健,飯必須吃。
宋先生眯眼看了看她:“也好,再給你一刻,過後補上,至於你,一個女婢怎敢擾亂課堂,且去院裏跪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