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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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聲音很低,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聽上去好像在撒嬌。
寧國公一聽便皺起眉頭。
這樣的人,他見過太多了,難不成又是什麽心懷不軌的人,借著看診的名頭,來倒貼他?
“薑衛,你怎麽辦……”
他想說你怎麽辦事的,誰知薑衛聽了這話,不但沒有停下腳步,撤出帳篷的速度還加快了,轉眼間便消失在簾子後麵,看得寧國公麵色更黑了一層。
心口還隱隱作痛。
偏偏身後那人不知死活,一隻手順著他的肩膀往結實的胸膛摸:
“寧國……啊。”
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寧國公眉目森冷,麵如羅刹,捏著那纖細滾燙的手腕如同捏著柔軟的貓爪:
“滾——”
聲音頓住。
林嫵甩著手腕,皺著一張小臉,委委屈屈地站在他麵前。
“寧季雍!”她生氣了,她真的生氣了,大老遠跑到這軍營裏,手腕還差點被折斷!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明白,你的力氣真的很大!”她怒吼。
寧國公:……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林嫵這是……喊了他的名字?
敢喊他全名的女子,那可太少了,便是寧夫人,也保持著恭謹,二十幾年來未曾對他直呼其名。當然,他也不願給人這種機會,總覺得有點……過於親近……
那雙從來都冷酷深沉的眼睛,難得地微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板起臉來。
“你何故在此?”寧國公突然摸了一下林嫵的臉頰,麵色極其難看:“你在發熱!”
林嫵確實發熱了。
那日虎口逃生,雖然鎮國軍放了水,但她和寧司寒一刻也不耽擱地逃亡,她在途中不幸感染了風寒。然後又聽說寧國公重傷,連軍醫都束手無策,她便馬不停蹄走了回頭路。
這麽來來回回地折騰,小風寒硬是拖成了發熱。若非如此,麵對寧國公,她的脾氣本可以好一些。
可是現在!
林嫵啪地打掉了寧國公的手,一臉冷漠:
“我發不發熱,跟寧國公有什麽關係?既然你覺得我不應在此,我便走好了!”
說完就要走。
但她既然生著病,寧國公怎會就這樣讓她走掉?她的頭才擰過去,身子還沒轉,就被寧國公扳了過來,那語氣是又威嚴又無奈:
“你究竟在鬧什麽?”
“不是放了你和寒兒走嗎,為何還要回來,還弄成這般……”
“是我鬧嗎!”林嫵的聲調又高了。
這回是寧國公自己把這她的身子,讓她留在他的身邊,她便光明正大抬頭與他對視,眼中滿是怒意:
“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寧季雍!為了放我們走,明明隻是腹部小傷,卻被你故意弄成心脈受損,你做出如此大的犧牲,難道本王不應該來好好謝一謝你嗎?”
她的話語是如此的諷刺,令寧國公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沒錯,他確實是故意的。
夏德河是個大麻煩,寧國公早就知道,此人來者不善,必定要給鎮國軍和北武軍之間,添點莫須有的罪名。但寧國公可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與其被不可控地暗算,不如主動遞上把柄。
於是,當林嫵和寧司寒聯合起來,聲東擊西要給他一槍時,他其實不是躲不過。
身為大魏戰神,這些小兒科的把戲,他怎麽可能看不穿呢?
而寧司寒再如何勇猛,在他麵前,也還跟個孩子似的。
寧國公之所以沒有躲,甚至俯下身去,讓槍紮進自己的胸膛,隻為一件事:
讓夏德河覺得,他和林嫵、寧司寒,已經徹底決裂。
是的,決裂。
關於這件事,在聽聞林嫵自稱北武王,寧司寒叛出京城時,寧國公便已經在想了。
割席不是為自己,恰恰是為了這兩個人。
他希望他們可以去做他們想做的事,無需為他這等舊人所束縛。
而至於他自己……
寧國公反過手來,就著林嫵方才打他的姿勢,再度攥住她的手腕:
“不是犧牲。”他低聲道。
“我自願的,無需你們掛在心上。”
但林嫵卻是冷笑了。
她覺得,寧國公這霸道獨裁的性子,很是需要調教一下。
“寧季雍。”她抬起下巴,麵色冷漠:“你是還將我當成當年那個,需要被你掩在身後的小丫鬟嗎?”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莫說夏德河,便是當今太後要發難於我,那也是我應該麵對,並且是我必須要麵對的。若連解決問題的能力都沒有,我將何以在北地立足?”
“我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好意,你也……”
冰冷的眼神如同冰梭子,紮進寧國公的四肢百骸。
林嫵的聲音如此堅定:
“你也,安排不了我。”
“如果你對我能稍微有一點尊重,你就應該明白,保護我輪不到你擅自做主的出手。”
“因為,我不再是丫鬟林嫵,我是北武王,林嫵!”
寧國公愣住了。
將計就計被捅了一槍後,他想過,林嫵或許真的會恨他,怨他,但他沒想到,林嫵隻感覺到了,不被尊重。
是了。
她不再是個丫鬟了,更不再是被他護在身後的小女子。
她是憑一己之力,帶走京城最傑出的一批新生代,在北地風生水起的,北武王。
“我……”寧國公音色有些低啞:“我並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我隻是……”
我隻是,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我隻是,想保護你卻不能光明正大保護你。
我隻是……愛你。
寧國公沒能說出口。
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他和林嫵之間,永遠有一道鴻溝。從前是尊卑,後來是孝道,現在是國家大義。
如果鴻溝無法跨越,一切的剖白將毫無意義。
他寧願選擇沉默。
但林嫵不會沉默。她用那樣熾熱的目光和激越的話語,非要逼出寧國公的一點真心:
“你沒有不尊重我?那你為何使出那般毒計?連自己的胸膛都敢送上槍尖去,也不怕一槍捅死自己!”
她尖銳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著自己死了,好讓我愧疚一輩子,一輩子都欠你的,一輩子都記著你!”
她用各式各樣的話語指責他,甚至跳起來捶他,但寧國公哪怕臉色都像鍋底了,也沒有反抗一下。
唯一給出的回應,是簡短的兩個字:
“不是。”
林嫵覺得這男人真是死倔,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什麽,她隻能放大招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兩行清淚流下來:
“萬一真的紮中了你的心髒……”
她嗚嗚哭起來,本就燒得通紅的小臉,再配上縱橫的淚水和抽動的鼻頭,真是天可憐見。
寧國公的肩頭肌都僵硬了,手是抬起來了又放下,抬起來了又放下,最後終於輕輕搭了一根手指在林嫵臉頰上,輕輕拭去她的淚水:
“不會的。”他說。
“相信我。”
林嫵:……
話不過三,是這個意思嗎?每次都是三個字,多說幾個字會死啊!
她真的是無力了,徑直撲到男人胸口,想梆梆給他傷口來幾拳:
“刀槍無眼,叫我如何相信——”
嘶拉。
許是因為要換藥的緣故,寧國公的衣裳穿得並不嚴實,隻是鬆鬆地搭在身上。林嫵這麽一扒拉,衣襟便被拉下來一大半。
一件平平無奇的白色裏衣,出現在她的眼前。
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正在心口處,有一個她非常眼熟的東西。
朱紅色的,雖然稍微有點褪色,但仍清晰可見的,唇印。
“不會紮中的。”寧國公說。
他握著林嫵的手,按在那紅色唇印上,低聲道:
“因為我,太清楚這個位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