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整局。
    經驗豐富的李可善雖然吃了不少朱淇的發球，但輪到自己的回合後，就開始用抽底板在中遠台吊高球打回去。
    李可善的正手又衝又有勁兒，隻要朱淇敢和她對拉，李可善就開始調動自己正手爆衝的能力得分。
    朱淇看著掉在自己腳邊的白球，彎腰撿起來的時候，心道。
    這韓國人的正手確實不錯，很凶，抽線直勾勾的衝過來後彈起的大角度非常可怕，幾乎45度角直勾勾飛上天。
    用正手硬接的話，上台率不高。
    又是同樣的變線、抽正手。
    比分，朱淇0：2李可善。
    韓國隊氣勢大漲！
    尤其是韓國指導，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大喊：“hot trick！”
    觀眾席上幾乎全部都是舉著韓國國旗的球迷們，隻要李可善一得分就跟著呐喊助威。
    而朱淇是以個人名義參賽的選手，全場隻有一個何千路在為她鼓掌，完全被對麵人山人海的韓國人蓋住。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一個少年的聲音穿過震天響的韓語，用中文一聲聲喊著。
    “加油！不要著急！搓反手擰拉！”
    她不知道是誰，也沒時間去人堆裏找，聽聲音有點耳熟。
    朱淇的發球結束，又到了李可善發球的回合。
    李可善的氣勢打了上來，開始頻繁挑釁朱淇的正手區域，她的速度確實很快，正手擺速銜接得非常精彩。
    是朱淇在場外觀看的時候，都會認真欣賞的程度。
    “Point！”
    賽點，朱淇2：4李可善。
    第五局開始，場麵變成了似乎隻有朱淇發球才能得分的場麵。
    可發球是回合製，不可能一直讓朱淇發球。
    所有人都看到李可善越打越順手，在對局的天平上瘋狂加碼，把原本偏向朱淇的秤砣又拉了回來。
    何千路突然右手持平攤開，左手向上抵在右手掌心，做了一個“暫停”手勢。
    坐在觀眾席上的薑光明暗暗感歎，這個“暫停”叫得好，如果是他的話也會卡在這個時候給自己的隊員叫暫停。
    李可善打順手了，整個人都處於興奮狀態，必須得讓她冷下來。
    沒想到何千路當了幾年教練，當年男乒的頂級刺頭現在也成了卡暫停水平相當不錯的教練。
    就算再不喜歡何千路，薑光明也承認他在乒乓球上麵的天賦。
    當初何千路還在國家隊的時候，薑光明就是女隊總教練。
    按理來說，一個男隊隊員、一個女隊教練。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沒有什麽交集。
    但是這小子和他手底下一個球員不清不楚，差點讓他沒了一個從國二隊就苦心培養的女球員，從那以後他最討厭的就是隊內早戀。
    後來因為這件事，兩個人有很多衝突，甚至有一次還差點大打出手。
    敢和教練動手的球員，薑光明活了一輩子就見過何千路一個。
    按照他的意思，就算不直接開除也要退回省隊！
    結果任心華隻把他退回二隊小懲大戒。
    薑光明知道自己不是聖人，也有屬於自己的偏見，他就是不喜歡何千路。
    後來何千路在耶路撒冷出了事兒，薑光明更加篤定自己沒看錯人。
    就算任心華覺得這件事有問題，何千路可能是被冤枉的，但薑光明早就先入為主地認為了何千路就是這樣的人。
    在江淮省隊看到朱淇的第一眼。
    先是驚豔這孩子的天賦，然後又因為這孩子太像何千路而感到可惜。
    用現代化點兒的形容詞來說，就是對何千路這種有個性的球員ptsd。他更喜歡聽話、懂事兒、不叛逆，類似祖天驕和金莉莉那樣的球員。
    但女隊隊員們依次被淘汰，沈紅霞也到了即將退役的邊緣，一直堅信國乒不缺人才的薑光明都有些動搖。
    或許……他應該給朱淇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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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了“暫停”的何千路卻並沒有像韓國教練那樣喋喋不休，而是一邊給朱淇遞毛巾，一邊給她擰瓶蓋，看起來非常鬆弛。
    “我知道怎麽打，讓我安靜一下。”朱淇對他說。
    在短暫一分鍾的暫停裏，她一邊擦汗一邊握著球拍自下而上的比畫，誰也不知道她在比畫什麽。
    但觀眾席上打直板的宋臨州好像看明白她要做的動作和意圖。
    大堂上方燈光像灑下來的淺金海洋，暈染著少女波瀾不驚的容顏。
    青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描述不出來的讚歎在唇齒間變成一句：“她好聰明。”
    “什麽？”胖虎歪頭，惋惜道。“我看啊，她根本就接不住李可善的球，速度太快，都快跟你差不多了。這局估計沒了，等第七局決勝局吧。”
    宋臨州沒接話，繼續在人海裏為她加油。
    雙方回到球桌前，李可善的打法也有了一些細微變化，不再用變線的方式找正手，而是上來就直接側擺球板，用晃撇打出弧度。
    女孩不慌不忙，挪動身位到球台左側的時候，身體微微彈起，右臂前擺自下而上滑動球體。
    台上方有一道淺金色光澤恰好落在她的身上，女孩細長的手臂沾染金光，猶如朱雀振翅騰空而起。
    “啪！”
    所有人都沒看清那個球到底是怎麽落到了對麵的球桌上。
    李可善反應過來的時候，球已經飛到了自己的身後。
    咕嚕嚕——
    白球落地之後還在旋轉，一直持續了一分鍾才停下。
    李可善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爆.炸。
    好快！！
    這是什麽驚人的速度？
    為什麽這麽快？！
    【哇！這個太漂亮了！這一記橫板的飛身暴挑打出了直板的靈活和速度，但又有橫板加持的旋轉。】
    【是啊，你看李可善都呆住了，估計心想：我一速度流，你也拿速度跟我比？我能扛不住你一小姑娘的速度？】
    【暴暴現在也開始和她拚正手了，就是想告訴你，哎我的正手也不差！】
    抽球！
    挑打！
    白球在朱淇的球板下像是富有靈魂一般，又快又衝！
    啪！啪！噠！噠！
    你快衝我，我反撕你，你挑打回來，我跟著一個擰拉……
    朱淇連續得分，李可善緊跟其後。
    【第六局小比分，朱淇 10：11 李可善】
    到了賽點。
    白球穿梭在球桌兩端，隨著速度和旋轉的提升，猶如一道閃電越過帶出一條急速殘影。
    觀眾席上的人屏住呼吸，看著這精彩的速度對決，訝異李可善不愧是亞洲速度流代表的同時，又被朱淇居然能接住這麽快的速度震驚。
    啪、嗙！啪、嗙！啪！……
    球體在網格上麵風馳電掣，兩個人的身體都緊繃成一根棍子，手裏的球拍就像上了膛的槍、白球就是射出去的子弾。
    嗙！啪、嗙！啪！啪！……
    在持續對轟了11拍之後，小白球在李可善這麵掛了網。
    “臥槽！”胖虎差點彈起來。“太牛了太牛了，這球的質量也太好了！換我接我也夠嗆！這小孩也太牛了，她是何千路教出來的哇？就是之前被國家隊下放的那個何千路嗎？不是說他已經退出乒乓球界了，再也不打球了嗎？”
    “不知道。”宋臨州搖搖頭，隻是目不轉睛看著賽場中心的女孩，眼神期許而又憧憬。“她居然是小滿貫，真厲害。”
    賽點，朱淇13：12李可善。
    韓國指導急得站了起來，大喊了一聲，被裁判黃牌警告。
    李可善跌跌撞撞地在球桌旁走來走去，韓國指導說的什麽都沒聽清楚。
    她心態崩了。
    心態崩了的還有她的場外指導。
    去年韓國在亞洲杯上大殺四方，他來的時候可是信心倍增地站在太極旗下宣誓，一定要帶出個金王座回去！
    隨著中華隊早早淘汰，他覺得這個目標已經近在眼前了。
    李可善是他帶了七八年的徒弟，瀕臨退役前拿個三大賽的單打冠軍，這樣他的履曆報告上也添點兒花。為什麽會被一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小丫頭，打到這種焦灼的地步？
    沒關係！沒關係！
    還有機會的！
    可善啊！實在不行就打遠台吧，我看她一直待在近台和中台，不敢離開球桌太遠，說不準遠台的上台率很低……
    李可善兩眼發懵，接收到場外指導投來“打遠台”的眼神暗示，更加犯怵。
    可她也不擅長拉遠台長球啊……
    但或許隻是我的遠台相對來說薄弱一點，說不準比這個中國女孩強呢？
    都到了這個地步！
    總得試一試啊！
    李可善暈暈乎乎地點了點頭。
    能……行嗎？
    李可善發球局，她高拋起白球，打中線、對持、兩拍之後開始吊高球。
    論速度，她不服這世界上的任何女運動員。
    鉚著一股勁兒，李可善非要把朱淇的飛身暴挑打回去！
    指導教練把自己大腿根都快要掐青了。
    簡直是瞎打！胡打！
    那丫頭的暴跳速度都還沒來得及適應！
    怎麽能給人家機會球呢？！
    李可善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隻能孤注一擲！
    得分！得分！
    一定要！得分！
    李可善看到朱淇棲身走到球桌左側的時候，就開始拚命向後挪動，走到遠台位置後擺好架勢，準備開始在遠台和朱淇對拉。
    朱淇依舊是彎膝彈跳一個小高度，右臂揚起讓淺碎金光在臂彎處流淌，手持球拍微微向右彎轉。
    韓國指導教練緊盯著朱淇的動作，在看到球拍微彎的時候，瞳孔驟然放大！
    壞了！不是暴挑！
    朱淇接住白球，手指輕輕轉動球拍。
    來勢洶洶的白球忽然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道，軟綿綿地落在對麵離網隻有三厘米的位置。
    嗒、嗒、嗒……
    而此時李可善已經退到遠台，她完全被朱淇的假動作欺騙以為要挑打長球，結果球落地之後卻是一個極近的——短球。
    她居然……吸短了？
    而李可善已經完全來不及再跑到台前，處理這顆短球。
    李可善握著球拍的手指忽然沒有了力氣，膝蓋軟噠噠地塌了下去，坐在地上接受自己的失敗。
    全世界都靜了。
    連燈光流淌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持拍的手臂還保持著擺短的動作，緊繃著處於高度警戒狀態，似乎隨時等著下一板反擊，即使球在對麵落地也沒有放鬆。
    汗水沿著朱淇額角、眼尾、臉頰，掛在她下顎處。
    凝聚成一顆小汗珠，滴落下去。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觀眾席處炸開。
    四麵八方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
    她凝神眺望，成為所有光柱聚集的焦點。
    所有人都在為這神來之筆的假動作球而歡呼，認為是本次比賽中最棒的一顆球！
    比賽結束了！
    比分出來了！
    金王座上的新王誕生了！！
    而電視機外，西瓜皮散了一地。
    西瓜汁和焦黃的泥土混合，又出現一個又一個不同花樣的腳印。
    有男士的、也有女士的、也有小孩兒的。
    所有人像過了年似得大喊大叫，孩子們也跟著鼓掌，喊著“贏了贏了”。
    喜悅之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老朱，快放炮！咱們彭村兒出了個世界冠軍！”
    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和哢嚓哢嚓的快門鍵重疊。
    鞭炮炸開時升騰而起了白煙，賽場上周圍噴湧出的白霧噴泉。
    伴隨著火光炸開的紅紙，從天而降的金色碎雨。
    哢嚓、哢嚓、哢嚓……
    無數個攝影機將鏡頭對準了朱淇。
    閃光燈之中，朱淇看到何千路朝自己奔跑而來，雙手架著她的胳膊，將她高高舉起！
    就像是獅子王舉起了小辛巴，對著所有人展示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少女輕得像是一隻小鳥。
    飛向最耀眼的領獎台。
    世冠杯的冠軍座位上坐過很多人。
    都是這個領域的佼佼者。
    而她。
    是最年輕的新王。
    15歲金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