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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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辛宜,她忽地放下琴,來回檢查著自己的腕子。
    素聽替辛宜理了理衣襟,目露憂切道:
    “幼時大公子便見不得夫人您受傷,若叫他瞧見了,指不定會發生什麽。”
    辛宜扯下廣袖,調整坐姿,將頭倚在車壁上,目光遠眺對麵的車窗。
    想起宋崢,辛宜有些失落。
    至今她仍記得,兩年前,阿兄隨著季桓的迎親車隊北上一路送了她三十裏。
    辛宜不知道是,那次送嫁險些令宋崢和季桓劍拔弩張,刀劍相向。
    若非季桓施壓,宋崢幾乎都能送到清河季府。
    “兩年過去了,也不知阿兄如何了。”辛宜喃喃道。
    這兩年她在清河,幾乎與外界失了聯係。父親知她身子愈發不好,會時常暗中給她送些並州老家的補品,卻從不和她講鄴城的事。
    深入簡出將近兩年,一貫喜歡熱鬧的她竟然將這份寧靜與寂寥習以為常。或許等父親和義父還有阿兄再見到她時,都要為之詫異。
    “聽說大公子不日將——”素聽說到這,猛地頓住,局促地掀起車簾看向窗外。
    “夫人,應該快到了。”
    穿過鬧市,馬車終是慢了下來,停在了鄴城別駕府邸前。
    辛宜將琴給了素問,踩著腳踏正欲下馬車。腰間的禁步叮當作響,辛宜有些不適應,抬手整理環珮時。不想腳下一空,驀地要往旁邊摔去。
    霎時,腰間一緊,辛宜驚慌抬眸看著男人,情急間迅速抓住季桓的手臂,由著力道帶著向前站穩。
    隨著叮當一聲,白玉芙蓉雙魚禁步墜地,頓時碎了滿地。
    辛宜旋即反應過來,想掙脫季桓的桎梏彎腰去拾那碎了的禁步。
    “先進府再說,不過一塊碎玉,叫下人收拾了就是。”
    季桓隻淡淡掃了一眼滿地碎玉,神色如常,鬆開辛宜的腰肢便徑直往前走。
    第一次來鄴城季府就出了岔子,碎了一塊玉,辛宜細眉微蹙,又看了一眼,歎了口氣,終是悻悻跟上男人的步伐。
    沒多久,季桓去了書房處理公務,辛宜和素聽素問便由雲霽帶過去安置。
    過去的十六年,辛宜都在並州生活。自從義父和阿兄將她接來鄴城,她也不過才在這兒待了不到半月。
    之後就匆匆嫁去了清河,仔細算來,她其實並未在鄴城逗留多久。
    經過眼前的風雨遊廊,便是由嶙峋碎石堆成的一灣荷塘。此時正值暮春,荷葉青綠,還未見花苞,想必再過幾個月份,在此處遊廊賞荷便是極好。
    辛宜唇角淺淺上揚,很快就將剛進門時碎了禁步的事拋到腦後。
    隻是辛宜做夢也想不到,不過短短數月,滿塘荷花開得會如她的血一般鮮紅。
    “夫人,往後您就隨郎君一同住在疏沉院,早些時候郎君就派人將夫人您的東西送到了此處,如今都已安頓齊整。”
    經過上次季桓的敲打,雲霽再不敢對辛宜隨便拿喬,此時神情語氣無一不恭順。
    辛宜倒沒多注意,聽到今後要與季桓同住一間正房,心裏瞬時如潺潺的小溪般,輕快舒暢。
    借著暮色,辛宜指揮小廝將開的正盛的兩盆白山茶搬到了正房院落的芭蕉前,這樣她推開支摘窗就能聞到山茶花的清新香氣。
    夜風送進窗欞,青瓷燈盞上的火苗肆意跳動,將妝台邊女子的影子映到屏風之上。
    漆黑描金忍冬紋的澗素琴已被辛宜擺到暖閣的大案上。若季桓平日裏在此處辦公,一眼便可看到。
    想起那晚季泠的囑托,辛宜有些頭疼,一時不知如何跟季桓開口。
    至今,她還不知季桓是何態度。按理說,季桓看到他將這琴帶出來了,應是默許她能將之留下。
    那她何時能同他說季泠的事呢?
    辛宜坐在妝台前,有些走神的梳著身前的烏黑長發。
    房門一推一合,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見動靜,辛宜旋即放下木梳,匆匆撫了撫杏色對襟襦裙,轉過身來。
    白皙的麵龐被昏黃的燭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水潤的杏眸星光點點,看見來人,眉梢眼角皆染上一層溫婉的笑意。
    季桓經過屏風處,隻略微掃了辛宜一眼,徑直去了湢室。
    往常季桓沐浴,皆是由雲霽服侍。
    見這回雲霽沒有跟著進來,辛宜才堪堪鬆了一口氣。隨著季桓的步伐一同進了湢室。
    季桓生性冷淡,不喜言笑,他願意靠近她同她住一屋簷下,或許便是他最大的讓步了,辛宜如是想。
    察覺辛宜進來,男人也並未斥責。
    辛宜接過他遞來的深黑外袍與朝天冠,折疊平整後輕放到矮榻上。
    “今日進來時候,遊廊那邊的荷花當真繁盛,不知會開哪種顏色的花。”
    辛宜一邊替他舀水,一邊道。
    “玉色。”季桓閉上雙眸,揉了揉額角,頗為疲倦道。
    “原來夫君也喜歡白色!我記得天梧山上也有好大一片的白山茶呢。”
    辛宜細細看著手下沾染著水珠的白皙皮膚,心跳忽地快了幾分。
    “並非,我此生最厭惡白色。”季桓忽地睜開眼,清冷的眉眼間閃過一絲駭人的陰鷙。
    “……”
    氣氛一時有些冷肅,辛宜忽地不敢看他,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接下話題。
    “啊……是嗎?那……”
    瞬間,辛宜忽地記起,在並州第一次見麵時候,十六歲的少年一身白衣眉眼冷肅的模樣。
    此刻,神情淩厲的男人忽地與那個背影單薄的少年身影重合,辛宜霎時明白過來。
    季桓會不會是在和盧夫人走散的那年經曆了什麽,才會如此討厭白色。
    大雍的冬季漫長寒冷,並州的雪都能厚達數尺……
    辛宜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詫異與不忍的情緒,但在男人的打量與壓迫下越發心慌。
    “都過去了,夫君要往前看。”
    打量了半天,聽見辛宜才憋出這句話,季桓唇角扯出一絲嘲諷來,似乎並不在意。
    “明日宋刺史和嶽父大人設宴府中,你許久也未見他們了,一同去吧。”
    辛宜點頭應是,之後季桓便不在言語,二人之間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
    季桓似乎自從進來後就神態疲倦,眉眼冷肅。想著今日奔波勞累了一天,他還處理了那麽久的政務,經過暖閣的澗素琴時,辛宜到底是壓下了說出口的念頭。
    服侍季桓睡下後,辛宜躺在外側,借著月色打量了一眼呼吸平靜的男人,眸光憂切。
    眼下隻能等他心情尚佳時再提了。畢竟,他一開始也不允許自己去祿蒼庵。
    ……
    絲竹管弦之聲此起彼伏,繞過白牆青瓦飄蕩在一排排屋舍之間。
    隨著“籲~”的一聲,別駕府邸的馬車倏地停下。
    男子一身回字紋描金玄色錦袍,頭戴朝天冠,腰間配著凝鈞劍先一步下了馬車。
    不過片刻,一抹妃紅色錦袍身量纖細女子在男子的攙扶中也下了馬車。
    季桓身形高大,戴上朝天冠更顯得人挺拔巍峨。
    辛宜今日梳著高雉髻,左側鬢邊插著一隻碗口大的茶花金簪,末端垂著隻至肩側水晶珍珠步搖。原本清冷溫婉的人竟在此刻顯得愈發嬌豔明麗。
    一開始季桓在馬車見到辛宜時,眼底閃過一絲不虞。轉瞬間不由得想起來剛回清河的那一日,辛氏便是如此沒有規矩。
    清河季氏素來崇尚清貴簡雅,不喜濃豔低俗。季桓雖不喜,倒也並未斥責,今日的重頭戲本就不在辛氏的裝扮上。
    辛宜順著禁步的力道,端著身子小步走在季桓身旁,好在季桓走得不快,她不由得鬆了口氣。
    若真論起來,此次合該算得上她的回門之日。故而辛宜擯棄了平日裏的暗色衣裳,穿上了兩年前就做好的一件妃紅色廣袖交領襦裙。
    正廳內絲竹管弦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宋雍麵南而坐,堂下也早已坐滿了一眾謀士以及冀州那些支持宋雍的官員及其女眷。
    “行初和玉綰到了!”看見攜手而來的夫婦二人,宋雍當即眉開眼笑,起身相迎。
    見主公起身,堂下的一眾謀士也跟著起身。
    “主公安好!”季桓眼底閃過笑意,朝著宋雍的方向彎腰行禮。
    在季桓和宋雍寒暄的空擋,辛宜臉頰染起一片紅暈,羞赧地凝視著身旁的男人。
    被義父當著季桓的麵叫出閨名,辛宜多少有些放不開。如此,季桓知道了她的小字,會不會在情濃時親切的喚她“玉綰”。
    從前,她將“季桓”、“行初”幾字深深刻在心裏,卻還從未開口喚過一句。
    辛宜走神的空蕩,全然沒發現此刻自己的神情已全數落在了一旁灰藍衣衫的文士眼裏,隻見他不時捋著胡須,眸底閃過一縷擔憂。
    各自入席後,宋雍的目光逐漸落向了辛宜。
    “看來應是清河的風水養人,兩年未見,玉綰比起在並州時,愈發水靈了。”
    “義父莫要打趣玉綰了。”辛宜以茶代酒,笑著回敬宋雍。
    “玉綰不厚道,一走便是兩年,可曾忘了鄴城的兩位爹爹?”宋雍這話雖然打趣辛宜的,可目光卻落在了季桓身上。
    眾人皆心知肚明,不由得幸災樂禍看向季桓。當年辛宜嫁得也不算體麵,後來更是被季桓冷待兩年之久。
    辛宜可是宋雍的義女,辛違的女兒。從某種意義上講,說是宋雍的親生女兒也不為過。如今主公這是在為女兒出氣呢。
    待辛宜開口的空當,季桓忽地起身,舉著酒盞朝宋雍賠罪,不卑不亢笑著:
    “主公莫怪玉綰,一切都是小婿的疏忽。”
    “小婿家中祖母年邁,成婚後,玉綰為表孝心,替小婿在家中侍奉祖母。”
    聽見“玉綰”二字從身旁的男人口中傳來,辛宜心中又驚又喜,一抬頭竟對上男人那帶著侵略又含情濃重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