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字數:6073   加入書籤

A+A-


    幾經捯飭,荷包終於繡成。辛宜撫弄著成形的刺繡竹葉,唇角綻出一抹笑意來。
    目光落在靛色荷包上的幾點暗漬,辛宜忽地頓住,拿起荷包和匣子裏的皂莢準備開始清洗。
    素問見狀,急忙擋在辛宜身前,憂切道:
    “夫人,您昨個熬夜繡這荷包,手都紮破了不知道多少次,就別碰水了。”
    “若是您想清洗,由奴婢拿過去清洗就成。”
    辛宜搖了搖頭,笑道:
    “這種事情,還是我親自來,這樣才顯得心誠則靈。”
    終於,削蔥般白皙的指節還是浸了水,開始混著皂莢揉搓荷包上的血滴。
    “這幾日怎麽不見素聽?”辛宜忽地問道。
    “阿姊啊?”素問皺了皺眉,“聽聞阿姊的外祖母年邁多病,如今不大好,阿姊著急回家了。”
    “素聽的外祖母?”辛宜也是一頭霧水,素聽在她身邊待了數十年,她竟不知素聽還有一位外祖母。
    “夫人也是很詫異吧,我當時聽說了也是。不過阿姊原本就是鄴城人。”
    這茬很快被接過去,辛宜閑來無事,打算去城中的一家琴閣轉轉。
    哪知,剛穿過別駕府前麵的街巷,就迎麵碰上了宋夫人的馬車。
    宋夫人一改往日的風風火火,今日卻形容憔悴,麵色蒼白。
    一見到辛宜,宋夫人激動地差點栽下馬車。
    “義母當心!”辛宜急忙下車,上了宋夫人的馬車。
    宋夫人平複之後,派人車夫繼續趕著馬車,在鬧市的街道繼續轉悠。
    “玉綰,這件事隻有你能救他們了!”宋夫人眼角的皺紋愈發明顯,她雙手抓著辛宜的手,神情緊繃。
    “義母,究竟發生何事了?您為何這般焦急?”
    “你義父傳來密報,在前線同幽州兵作戰時,突然遭遇埋伏。”
    “什麽!”這句話猶如一塊巨石,在辛宜腦海中迅速炸開。
    “幽州人同胡人勾結,你父親他們中了埋伏,寡不敵眾,當下急求常山和中山的援軍。”
    “那些郡兵都是你夫君手下的人。隻要他出手,你父親他們定然能安然無恙。”
    “夫君,他不是冀州別駕嗎?為何……為何他會不出兵?”唇瓣顫抖,辛宜一時有些呆愣。
    “唉,這也是你義父失策了!他帶著你父親出征前線,留你夫君坐鎮鄴城,補給前線。”
    “可你夫君遲遲不出兵!”
    “玉綰,你知道,當初你義父可是將季桓看成自己的女婿,才會如此委以重任!”
    聽到這句話,辛宜袖中的指節緊緊攥起,一時恍然無措,隻茫然看著宋夫人。
    “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若你夫君遲遲不作為,你父親,你義父,還有你阿兄,他們都會因此而喪命!”
    “唉,也怪你父親看錯了人。”宋夫人無奈地歎了口氣,聲音愈發哽咽。
    “那日提出讓你夫君坐鎮鄴城的,還是你父親。”
    “明明出兵時,你夫君答應的好好的,可到了前線,你夫君派出的人竟然都當了逃兵!”
    “現在,你父親和義父被困,恐怕也撐不了多久……”說著,宋夫人當即開始抹起了眼淚。
    “玉綰,眼下你父親他們,能指望地也就隻有你了。”
    “你一定要救救他們啊!”
    告別宋夫人後,辛宜整個人如同失了魂一般,滿腦子都是,季桓不出兵,父親義父阿兄被敵軍圍困,性命堪憂。
    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商販熙熙攘攘,絲毫沒有敵軍和胡人將要打來的場景。
    辛宜渾渾噩噩回到府邸,徑直去了季桓的前院。
    往常,他都是在前院處理政務,隻有夜晚才會回後院與她同床共枕,共赴雲雨。
    直到此刻,她仍不敢相信,季桓會不派援軍。這樣,若是幽州兵和胡人打了過來,對冀州能有何好處?
    “夫君!”見房門處未有人把守,辛宜徑直推門入內,泛紅的眼眸直直看著季桓,全然沒有注意到兩側上坐著的來客。
    “方才我——”
    “怎地這般無規矩?”
    季桓不悅地打斷她。
    辛宜掃了一眼,才發現房內還有其他幾人。見她突兀地進來,目光詫異紛紛看過來。
    “內子不懂事,我代她向諸位賠禮。”季桓同另外幾位男子道。
    見辛宜仍愣在那裏,其餘幾位冀州世家的人已猜到端倪,皆笑而不語。季桓麵上難奈,眸光冰冷盯著辛宜,沉聲道:“先退下。”
    他的話猶豫一記巴掌,徑直扇向她的臉頰,辛宜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此時突然趕來的雲霽強行拉走。
    察覺季桓射來的冷厲目光,其餘幾位家主紛紛收回了目光。
    “大人打算如何處置辛違的女兒?”
    聞言,季桓的麵上的陰霾愈發沉重,抬眸看向方才說話的齊家家主。
    辛氏的行徑雖然上不得台麵,但眾人心底都知曉也就算了。可如今齊氏家主直接提出,便是在當眾打季桓的臉。
    “冀州的損失,待事成以後,不會少得了你們。”季桓道。
    “大人這召棋是否走得太險?”崔氏家主問道。
    “不破不立,既然宋雍開啟了這場局,我們想借此繁榮乘風而上,便不得不如此。”
    “穩中求進雖好,可冀州到底有限,一舉拿下河北三州於冀州世家而言,才是最終的目的。”
    “大人英明!”
    在座的各位冀州世家的家主們,或是長了年紀,或是已成為父親輩的,唯有季桓,天資英才,不及弱冠便成了冀州所有世家的掌權人。
    眾人雖年長,卻不敢仗著年紀大對這位年輕的冀州別駕倚老賣老,拿喬撒潑。
    此等年紀便坐上如此高位,沒有聰明的頭腦和極致的手段,想必季桓也活不到今日。
    ……
    被雲霽拉走後,辛宜的心跌到了穀底。
    一方麵自責自己為何如此魯莽,在夫君和他的客人跟前出醜失態。一方麵又在心底為父親義父還有阿兄祈福。
    日暮時候,素問過來稟報說那些客人都出府了,辛宜這才匆忙行至前院。
    此時季桓正欲騎馬出門,見辛宜過來,他劍眉緊皺,居高臨下地丟下一句:“有什麽事等晚上再說。”
    “夫君!”辛宜仍不願離去,就愣愣站在那處,滿眼淚光地看著男人。
    眼看著奔騰起來的白馬即將要越過人而去,季桓迅速拉起韁繩。
    隨著一聲驚恐的嘶鳴,白馬揚起前蹄欲徑直向上猛越。還好男人及時控住,這才生生拽過馬的力道迫使其停下。
    “辛氏!”男人臉色陰沉,眸中射出冷刃般的寒光,一躍下馬朝辛宜走來。
    “此次不知何時再能見到夫君,妾身不得不如此。”辛宜哭得梨花帶雨,淚眼汪汪地看著季桓。
    季桓冷著臉,先一步越過辛宜進了書房。
    見他算是答應,辛宜快步跟著他進了屋。
    “夫君,前線傳來消息,說我父親、義父還有阿兄——”
    “前線傳的消息,你一婦道人家又怎得知?”不待辛宜說完,季桓旋即冷言打斷。
    “是義母,她同我說義父來密信,說他們中了馬郴的埋伏。”
    “而夫君——”
    “而我見死不救,毫無作為?”季桓補上辛宜的未說完的話,睨著辛宜冷笑道:
    “辛氏,你倒是說說,我如何見死不救?我見死不救能有何好處?”
    “冀州與幽州不和已久。如今冀州富裕,幽州貧乏,馬郴等人覬覦冀州也並非一天兩天之事!”
    “而你父親和義父,非要與虎謀皮,聯合馬郴對並州巧取豪奪,事後馬郴想獨吞並州,這才引發了這次戰事。”
    “我曾勸過宋刺史,莫要兵行險招,結果他不聽我言,惹出了今日一番亂攤子。”
    “就如此還不夠,你義父攻打幽州,我將冀州世家的郡兵派出支援,如今中了埋伏,兩萬多郡兵無一生還,最後竟被傳出我的人落荒而逃。”
    “那常山和中山的郡兵呢?若是他們出馬,或許有轉機呢,夫君?”辛宜抓著季桓的胳膊哭道。
    “常山和中山的人不能動!他們曆來作為冀州北部的防線,若前去支援,馬郴和胡人難免不會趁虛而入,南下攻打冀州。”
    “夫君,可若是將常山和中山的郡兵派去支援,不僅義父他們能得救,倒時他們共同反擊——”
    “若最後沒能救出,又賠上我冀州中山和常山的屏障呢?”季桓看著她,厲聲斥問道。
    “自古以來,以少勝多殺出重重圍者比比皆是,且宋刺史有嶽父這樣的智囊陪在身邊,依我看,並不一定會敗。”
    “夫君,當真不能派人——”
    見辛宜仍在一旁哭,聽他說了這麽多還沒抓會意,季桓愈發煩躁,一怒之下甩開了辛宜的桎梏。
    “辛氏,我再說一遍,不是我不派援兵,而是當下根本派不出援兵!”
    “冀州不僅隻有刺史別駕,還有整個冀州的百姓!”
    “你隻求派兵保你父親義父,難道整個冀州的百姓都要為這件事遭受無妄之災?”
    “不是,夫君我……”淚水浸出眼眶辛宜隻覺得麵前一陣模糊。
    心酸苦楚無助悔恨忽地交織在辛宜心尖,她絕望地看向季桓,漆黑的眼眸似乎仍在苦苦哀求著。
    季桓被這目光看得愈發不耐,一甩白袖背過身避去了辛宜的目光,而後冷聲道:
    “你且先行回去,我還有要事待處理。”
    想到今日的事,季桓忽地轉身,眉眼冷肅道:“辛氏,你且記好,以後莫要再做這等上不得台麵的魯莽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