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送上門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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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燈在穿堂風中搖晃,“嘖,活人倒演了出陰間把戲。”一老太監斜倚在纏枝蓮紋榻上,陰鬱的笑了笑,“拿二百兩賞他,叫他用點心思,曹公公這髒東西打哪個陰溝裏爬出來的,現在死了沒有。”
跪著的太監膝行後退,那人退出垂花門,佝僂的背脊突然挺得筆直。
朱漆宮門外,在陰影裏見到來人伸出手:“事兒辦得不錯,有心了,去打聽清楚了。”兩掌相觸的刹那,一張銀票已塞入對方手中。
老人褶皺裏堆出個笑:“奴才雖然出了宮,但這顆心啊,永遠拴在公公的褲腰帶上。”
他忽然壓低嗓子,呼出的熱氣帶著腐味,“我一定全力去辦差事,求您多美言幾句,出了宮沒個照料……”
“桀桀桀”一陣笑聲傳來,“倒是會挑時候。”老人後脖頸猛地一涼。抬頭撞見對麵那人的眼神,綠幽幽的像極了天橋底下算命攤那盞招魂燈,寒森森的光直往骨頭縫裏鑽。
他喉結上下一滾,佝僂著背直往後縮,顫巍巍擠出半句:“奴、奴才告退……”話音未落,轉身就往黑影裏鑽去。
翌日清晨,陸嘉衍起身時,一陣微涼的風透過窗欞拂過他的單衣。他抬眸望了望窗外的庭院,自言自語道:“這才什麽時候,怎的就這般涼了?”
枕邊人已起來替他披上衣衫:“昨晚你可生龍活虎的,晚上還回來嗎?我差人買隻雞,燉點枸杞雞湯,再準備些桂圓紅棗羹。”
陸嘉衍起身穿上長衫:“就燉銀耳桂圓羹吧,正好想喝了。想清楚了就別出去閑逛,在家跟著廚娘學幾道菜,外頭怕是要起風了。”
陸嘉衍剛要邁出門檻,大壯急匆匆闖了進來,手裏捧著一張灑金名帖:“東家,有位先生遞帖子求見,說是關教授引薦的。”
他接過名帖,指尖觸到上好的宣紙紋理,隻見“凡將齋”三個瘦金體小字力透紙背。
“凡將齋...凡將齋...”陸嘉衍蹙眉喃喃,突然瞳孔一縮,猛地拍案而起:“竟是這位!”
他立刻吩咐大壯,聲音都變了調,“快!你立刻去回話,就說我今晚必當掃榻相迎,務請先生賞光。再去水站訂兩缸玉泉山水,到張一元買最好的茶葉,記住要錫罐封存的那批。”
大壯剛要轉身,又被叫住:“等等!去尋個曾在禦膳房當差的廚子,不要那些花哨的,就要最拿手家常菜的。食材不必名貴,但要新鮮當季的。若辦砸了,夫人在大沽給你謀個工地差事去!”
陸嘉衍指尖叩開懷表,算了下時間,扣上表蓋,疾步跨出門檻時冷聲道:“磨蹭什麽?”
前世紀錄片裏的畫麵突然閃回,黑白畫麵中那位白發蒼蒼的學界泰鬥。此人不僅是曆史學領域的執牛耳者,門下桃李更遍布政商學界,盤根錯節織就半壁人脈網。
此刻的北平胡同裏,這位未來的巨擘尚在寒齋伏案。不消十年,再想見一麵得在紅漆校門前耗上幾日光陰,還得祈禱對方公務疏閑。
陸嘉衍勾起唇角,鞋跟重重碾過青石板——結交貴人要趁早,此刻尚能對坐品茗論道,他日再遞名帖,字字斟酌都透著攀附的意味。
陽光塞進鐵窗時,羈押牢房裏橫七豎八躺著一打地痞。彪子一腳蹬著牆根,粗布衫下筋骨隆起,目光掃過滿地呻吟的軀體:“記清楚咯,往後見著小爺,膝蓋先給我打個彎,必須叫一聲爺!”
角落裏縮著的少年肩頭滲血,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彪子踢開腳邊癱軟的漢子,看著他笑道:“瞧你這副樣子,三個雜碎就破了相,今後你叫花貓得了。”
話音未落,腳底已碾住某個試圖爬動的手腕,骨節碎裂聲混著慘叫在青磚牆上撞出回響。
“是你小子打的我弟弟!”鐵門嘩啦作響,黑警服巡檢晃著鑰匙跨進來:“小彪子,夠狠啊?三天後風頭過了,我放你出去。”
彪子立刻收了戾氣,抱道:“軍爺費心!今兒這饅頭不錯,豬蹄子也比往日香,吃好了身上有勁。”
打這以後崇文門外,十七歲的彪爺踩著一個個痞子,生生打出一條路了。偏偏這個小子在街麵上打架,那幫臭腳訓沒一個管的。
卻說陸嘉衍踩著自行車歸家,見大壯正弓著背擦拭門楣,汗珠順著脖頸滾進的一身短打,香雲紗罩衫掛在一旁。
陸嘉衍喉間逸出輕笑,指尖劃過門上的銅環,“大壯,有些長進啊,去,叫他們弄些熱水,我洗個澡換身衣服。”
大壯聞言便去張羅,陸嘉衍洗完了澡,新裁的灰棉布長衫疊在檀木椅上。這料子吸汗透氣,既襯得出書卷氣,又不顯山露水——正合去見那位蟄居的大師。
豈料,準備良久,下午迎接先生,他卻異常謙遜,所求之事也應證自身學識:“陸公子雅藏頗豐,若蒙允準,能否容在下暫借廂房暫住幾日?”
先生撫著案頭的刻本:“看不夠啊……隻需一方靜室,容我細摹古印款識,再理理這些書畫題跋。”
陸嘉衍立刻起身吩咐下去,“大壯,把廂房打掃出來,換上全新的被褥。先生每日的茶水飯菜安排妥當。不得有絲毫怠慢。”
他轉向來客時,眉眼已浸著三分熱意:“先生但放寬心,此間書齋畫室隨您用,晨昏茶飯自會妥帖。不必介意,要住幾日便住幾日。”
先生執起茶盞的手微微發顫,看著滿架線裝書的墨香,遠遠勝過手中的香茗,“陸公子客氣,在下實在是叨擾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先生完全沉浸在古籍的海洋中。他常常天不亮就起身,直到深夜仍伏案研讀,廢寢忘食已成常態。
每日僅以一頓簡餐果腹,睡不過一兩個時辰便又起身繼續鑽研。這般嘔心瀝血的治學態度,難怪能有如此深厚的造詣。
所幸大壯謹記陸嘉衍的囑托,將先生的生活起居照料得無微不至。案頭永遠有一杯參茶,更特意準備了滋補的膳食,確保先生雖勞心勞力,卻不至於拖垮身子。
在這般精心照料下,先生雖形容日漸清減,雙目卻愈發明亮有神,翻閱典籍時的手指依然穩健有力。
每當有所得,他便自行記錄,蠅頭小楷密密麻麻爬滿紙麵。日積月累,那些筆記竟堆疊成山,待到臨行收拾時,光是他手書的紙箋便裝了滿滿兩大箱,需得雇兩個腳夫專門挑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