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滬上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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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衍與維森握了握手,便從容離開了洋行。此行,他的目的已然達成。這批手槍,他自己留一把使用,其餘的,權當是一項投資。畢竟,哪個陸軍軍官能拒絕一把顏值出眾的配槍呢?
買下這批槍,便算是向維森先生獻上了足夠的誠意。接下來,他隻需靜候維森檢驗這份誠意。這其中的門道,其實並不難揣摩,無論對方是否用心,事情的發展邏輯都清晰可循。
借著這次機會,與花旗洋行搭上關係,如此一來,他的計劃便能有條不紊地逐步推進。另外,還有一件事,待思媛回來,也到了該著手去辦的時候了。
提及思媛,此刻的她正在休息之中。來到滬上時,她腹中已有四五個月的身孕。先是找地方租下房子,而後趕忙去檢查身體,一切安頓妥當後,便安下心來安胎。平日裏,她不過是翻翻報刊,再吩咐老孟每日都泡在茶館裏。
每天午後,思媛總會下樓,到咖啡廳裏喝上一杯咖啡。她初來乍到,對滬上的行情全然陌生,自然不敢盲目投入。她深知,要先在這兒生活一陣子,慢慢去了解情況。就像陸嘉衍教她的那樣,女人去貴婦們常聚的地方,男人則去三教九流混雜之處。
老孟為人沉穩,又在天橋曆練過,身手還十分了得,茶館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最適合他去收集消息。而這高檔的咖啡廳,向來是貴婦們雲集之所。思媛待在這裏,既能聽到自己想知道的事兒,又絕對安全。
老孟到底是天橋底下混出來的角兒,聽了思媛的吩咐,揣著二十大洋就去張羅。先是掏了三枚銀毫,在舊貨攤翻出兩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又找到車行老板尋了份拉車的營生。末了,以每月五塊大洋的價錢,在華界租下間巴掌大的亭子間。
此後每日清晨,他套上洗得泛灰的短衫,拉著黃包車往車夫紮堆的碼頭邊去。懷裏總揣著兩盒三銅元一包的“品海“牌香煙,有活計便弓著背拉客穿街過巷,沒生意時就往石墩上一蹲,劃著火柴挨個遞煙。青煙繚繞間,車夫們的家長裏短、碼頭新到的洋貨行情,都成了他的成果。
日頭爬到中天,老孟攥著銅板拐進大餅攤,五個麥香撲鼻的餅子往藍布包袱裏一塞,便晃悠進街角的茶樓。
這茶樓是座三層的磚木樓,樓梯扶手磨得發亮。一樓擺著鏽跡斑斑的鋁壺,裏頭裹著紗布包的碎茶葉咕嘟冒泡,窮漢們花幾個子兒就能買碗渾湯解渴。
上到二樓,八仙桌上早聚著戴瓜皮帽的“白相人“。提籠架鳥的舊派爺叔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眼觀六路的“包打聽“——這些穿紡綢長衫的掮客,正端著茶碗低聲商議著哪樁生意有油水。
三樓的雕花木門常年半掩,裏頭飄出龍井混著水煙的氣息。整層樓隻擺著四張酸枝木八仙桌,桌旁的檀木太師椅卻各有主家。
隻是這些幫派頭頭的座次像走馬燈,昨兒還拍著桌子分碼頭紅利的大哥,今日或許就沉在黃浦江裏喂魚了。
二樓飄來“蟹殼黃”的焦香,盤裏的生煎包滋滋冒油。老孟啜著茶,看穿陰丹士林布衫的掮客們,用算盤珠子撥弄生意經。
新來滬上的綢緞商、藥材販子,舉目無親,沒有門路。總要捧著銀元求這些“包打聽”牽線搭橋,茶水錢裏摻著的都是抽成的油水。
樓下鋁壺仍在咕嘟冒泡,卻鮮少有人舍得往二樓挪步。老孟把竹筷戳進冷透的大餅,聽著樓下腳夫們砸吧嘴的聲響——碼頭扛大包的苦力、守倉庫的更夫、趕腳行的漢子,連買碗茶湯都要算計著銅板。
黃浦江的汽笛聲穿透茶樓,老孟望著窗外桅杆如林的碼頭。洋輪卸下的煤油、花布堆成小山,各省運來的桐油、茶葉塞滿倉庫。
二樓的“包打聽”們正是靠這水陸樞紐吃差價,三樓的幫派頭頭則用斧頭和手槍劃地盤:來自齊魯的“小癩痢”,手下的青皮守著苦力棚。蘇北“長腳”的嘍囉盯著倉庫鑰匙,黃包車行都被贛省的“獨龍眼”的管得死死的。
唯有兩個叼著象牙煙嘴的本地爺叔,坐鎮中桌調解紛爭。階層森嚴,背後各有勢力。
霞飛路轉角的咖啡廳裏,留聲機淌出優雅的旋律。思媛攪動著咖啡,聽鄰座西裝革履的掮客壓低嗓音談論盧布債券。落地窗外霓虹流轉,十裏洋場的中高層早已嗅著風向。
有人囤著金銀英鎊,有人根據黃金起落吃差價,更多人在進出口貿易裏騰挪,把黃浦江的潮聲都算進了生意經。
她指尖劃過記事本上一條條,上周剛把剩下的盧布債券兌成美元,再全部轉購了金條。前日又趁著銀價浮動時,靠兌換銀元吃了一波福利。
這些輾轉騰挪的差價,早已夠思媛現在買下這家咖啡廳,還能覆蓋現在的開銷。
咖啡廳對麵,二虎蹲在青石板階上,粗陶碗裏的陽春麵騰著熱氣。
他左手端碗右手執筷,眼睛卻不時掃過巷口往來行人,褲管還沾著今早的塵土。思媛倚著玻璃窗看他,見這年輕小子嗦麵時還繃著脊背。
“該尋個勤快的丫鬟了。”她摩挲著東珠耳墜輕笑,這憨厚的孩子,若能成家定下心性,將來帶起怕是把好手。
“太太,伐好意思哦,我看了好幾天了,儂這副耳環真漂亮呀!看了我心裏實在放不下,今朝隻有老老麵皮來問儂了,這是哪裏買的啊?”
一位身姿曼妙的年輕女子款步而來,眉眼間帶著幾分歉意的神色,纖指指著耳垂上搖曳的珠飾,柔聲問道。
思媛瞥見那襲月白色軟緞旗袍的身影。一捋長發掛在耳邊,耳垂上的東珠耳墜隨之輕晃。她指尖摩挲著自己耳際同樣圓潤的珠飾,笑意漫上眼角:“我先生在京城有些舊交情,特地淘來的。曼麗小姐也瞧上這對兒了?”
少女聞言驚愕道:“你...竟認得我?”
“滬上名媛誰不曉得?紡織大亨的掌上明珠,聽說上個月剛從法蘭西進修回來。我常來這裏喝茶,所以知道了。”思媛指了指茶杯盞推過去,紅茶氤氳的熱氣讓少女解除了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