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冷的可怕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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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您在等我。”陸嘉衍緩步上前,躬身行禮後落座。
範先生將溫好的酒推到他麵前,布滿皺紋的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小子,事情我都聽說了。老頭子知道你現在心裏不好受,先吃點東西墊墊。”
見弟子沉默不語,範先生仰頭飲盡杯中酒,長歎一聲:“自太祖黃袍加身以來,朝廷對兵權防之甚嚴。以至於從此之後,朝堂之上,文臣已占十之七八。“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這話說得誅心啊。”
老人摩挲著酒杯邊緣,繼續道:“自科舉廢除之後,小老兒重看四書五經的微言大義。發現早被曲解得麵目全非。細想來,先賢指明的道路本無差錯,隻是這世間事,終究要看執棋之人是誰。”
範先生將酒杯輕輕擱在案上,目光如炬地注視著陸嘉衍:“小陸子,你須得明白,為政之道,存乎一心。若掌權者心中裝著黎民百姓,縱是粗疏之策也能造福一方;若是滿腹權謀算計,再好的經義也會被念歪。”
老人說著,枯瘦的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麵上畫了個圈:“就像這杯中之酒,能暖身也能傷身,全看飲者是何居心。”
陸嘉衍深深頷首,指節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袍。先生雖是舊式學究,可這字字句句皆是淬煉出的真知。史冊上輕描淡寫的一筆,落在百姓身上便是千鈞重擔。
他抬眼望向窗外一片漆黑,忽然覺得胸口發悶。華夏的朝陽尚未升起,而自己竟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撥雲見日。先前因能參與朝局而沾沾自喜,如今想來,未免太過浮躁。
“農工商......”陸嘉衍低聲呢喃,聽著似乎是後世的超市。可按如今所見,這才是真正托起江山的根基。若要改天換地,終究要從這最樸實的土壤裏紮根。
範先生眼中驟然迸發出灼灼光彩,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案上:“好!好!你小子總算開竅了!”
他仰頭飲盡殘酒,酒漬順著花白胡須滴落,“百無一用是書生啊!老夫這些年翻爛了聖賢書,終於悟透一個理——在朝堂上撞柱子死諫算什麽本事?先把農業搞起來,再扶持工業,促進商業。”
老人突然傾身向前,帶著酒氣的吐息噴在陸嘉衍臉上:“為官者,當如春雨潤物!為官一地,造福一方。你搞的掃盲班就很好!”
他猛地抓住陸嘉衍的手腕,“別急著往上爬,先把這事鋪開。百姓識了字,才是真正的根基!”
“師傅!”陸嘉衍喉頭一哽,望著眼前這個須發斑白的小老頭,隻覺得胸中塊壘盡消。這世間總要有人做那指路的明燈,那些曾令他輾轉反側的困惑,此刻竟漸漸明晰起來。
“你這老糊塗!”師母打了酒坐下,手裏端著的酒具叮當作響,“整日裏念叨這些,現在誰還聽得進去?”
她將酒重重擱在桌上,轉向陸嘉衍時卻換上了笑臉,“陸少爺別見怪,這老頭子就是迂腐。如今這世道啊,還是得看銀子——您說是不是?多虧了您照拂,我們這破落戶才能...”
範先生猛地拍案,酒杯裏的酒水濺出幾滴,師母的話戛然而止,“婦人之見!”
酒過三巡,小龍始終垂首侍立一旁,指尖下意識的摸著手槍。忽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大個兒滿頭大汗地闖了進來:
“東家,您交代的事都辦妥了。府上尋不著您,還是少奶奶猜著您在這兒。”他側身讓開,衣袖上還沾著未幹的汗漬,”您瞧,關教授他們到了。”
陸嘉衍轉身時,簾子嘩啦作響。十餘人魚貫而入,為首的老教授步履生風,竟等不及寒暄便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老人鏡片後的雙眼灼灼發亮,聲音都在發顫:“陸先生,您說,這是幾位大帥的藥啊!”
陸嘉衍目光一凜,手中的酒杯微微傾斜:“莫非...這藥有問題?”
“何止是有問題!”關教授猛地摘下眼鏡,手指顫抖著指向桌上的藥包,“這根本就是嗎啡!幾位大帥服用的都是這種東西?”
教授額角青筋暴起,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你是說,東洋醫生開出來的都是這個!”
陸嘉衍重重拍向額頭,曆史書中那些蹊蹺的死亡,那些接二連三殞命的名人——他原以為隻是巧合,直到看見城裏遍地開花的東瀛醫院,才起了疑心。
“我差人設法取來了大帥和蔡將軍的藥...”他聲音低沉,齒根緊咬,“沒想到驗出來的,竟真的是這般結果。”
關教授手掌重重壓在陸嘉衍肩頭,“小陸,這事你且退後。”
關教授壓低的聲音裏帶著嘶啞,“我們這些老骨頭去當這個出頭椽子。”
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緩過氣後湊得更近,“聽我一句——明日就送兒子和太太進租界。”
教授眼中血絲分明:“這潭水太深……等真相掀開時,隻怕要濺血。”
陸嘉衍隻覺一身寒意,這幫小鬼子從這麽早就開始謀劃華夏了嗎?他咬著牙問道:“確認都是他們幹的了?”
“千真萬確,我們真的大意了。把他們想的太好了,總把別人當人。現在捋一捋思路,曆年來他們才是最大受益者。甲午賠款完成了他們基礎教育。現在他們沒錢就勒索華夏。我們猶如他的錢袋子一般!”幾位教授痛心疾首的說道。
窗外忽起一陣狂風,卷著枯葉拍打在窗欞上,簌簌如密語。眾人感覺今年的春節為何如此寒冷。
陸嘉衍闔上雙眼,良久,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小龍,”少年立刻繃直了脊背。
“護送少奶奶和小少爺,去天津租界。”陸嘉衍咬了咬牙,“這個年關,怕是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