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深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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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可如今天下紛亂,尤其是那條約簽訂前後,東瀛人擺出虎狼之勢。師團集結,大沽口不斷有部隊調來,僑民大量撤離,市麵上那些古玩字畫竟跌得如同白菜價一般。
    往日裏,那些碧眼虯髯的洋人最是闊氣,如今歐陸大戰,也銷聲匿跡了。倒是各大學的教授們,仗著新近漲了薪水,竟成了這古董市上的常客,三天兩頭便來撿個漏。
    琉璃廠的買賣,十家鋪子倒有八家歇了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這般市道,最是苦了那些提籠架鳥的八旗爺們。
    這些個提籠架鳥的,原就指著變賣祖上傳下來的玩意兒過活。可如今這行情,除非三代的東西,掌櫃的也隻會堆著笑臉往外推:
    “爺,您府上若是還能周轉,不妨再留些時日。這當口......唉,實在是給不上價啊。”
    秋風乍起,蟹腳正肥,眼下京城最時興的莫過於兩樣消遣——持螯賞菊,設局鬥蟋。
    各大飯莊的生意雖不比從前,卻也另有一番景象。客人登門,隻點幾道招牌菜,略略打打牙祭便走,再不見往日裏擺滿一桌的闊綽排場。掌櫃們為了招攬主顧,隻得變著花樣推陳出新,菜式愈發精致考究。
    自打思媛回京,克五便隔三差五地邀約飯局。市麵雖蕭條,可內務府克家自有進項,銀錢照舊活絡,排場自然分毫不減。
    “嫂子,陸三哥可曾帶您嚐過這等鮮物?”修二笑得眉眼彎彎,揚手示意桌上菜肴,“蟹粉煨豆腐、蟹柳配蘆筍,再加上蟹肉藕丁——四隻蟹變出三道菜,這排麵還入得您眼吧?”
    思媛執箸輕點蟹粉,琥珀蟹粉汁水裹著嫩玉般的豆腐,入口時眸光微亮:“京城館子竟也學了淮揚的巧勁,這刀工火候倒比從前精致許多。”
    克五擱下酒盞,喉頭溢出聲輕笑:“精致?小家子氣罷了。擱從前,四隻蟹不過是個零嘴,以往八兩蟹拆的禿油黃才上得了台麵。”
    他掃過窗外車水馬龍,忽然嗤笑,“如今鬧什麽共和,連吃食都跟著打了折扣。上的台麵的蟹都不見了蹤跡。”
    陸嘉衍握杯的指節驟然發白,“小五子!謹言慎行。”陸嘉衍壓低嗓音,餘光警惕掃過鄰座,“這層樓往來的不是紅頂子就是洋行大班,禍從口出的道理,你不懂嗎?”
    話音未落,隔壁雅間傳來杯盤相碰的脆響,驚得克五脖頸一縮。雕花槅扇外,共和旗號下的京城,百姓受苦,商賈手中沒了餘錢,可權貴們仍在雕梁畫棟間推杯換盞。曆朝曆代更迭,這等膏粱錦繡,當官的,何時曾真正短了分毫?
    這邊廂蟹鮮酒香正濃,隔壁的蛐蛐罐裏卻騰起硝煙。白家大少白連旗擺的局,講究的就是個錙銖必較——每隻蟋蟀都要過戥子稱分量、量須長,連養蟲的古陶罐都得在戲園子前廊亮足一日,純純為了公平公正。
    卯時三刻,晨光剛爬上窗欞,銅製鬥柵已泛著冷光。五十塊大洋打底的彩頭,須得是玩家自掏腰包,旁人隻能押注跟局。
    白連旗的“百戰王”采購自寧津,翅衣如墨泛著鐵色,須尾卻顫著金芒;貝子爺的“紅沙青”更是名震九城,乃是寧陽今年的戰神,鞘翅裹著層朱砂似的霜,牙鉗開合時竟帶起細微的金鳴聲。
    當銅鈴第三次晃響,彩頭已滾到五百大洋。白連旗目光掃過圍觀的闊少們——廊下紅木架上,十二隻蘇州老泥罐倒像是擺了座微型擂台。
    場邊觀戰的人比場上選手還要激動,個個扯著嗓子喊:
    “咬他!翻,翻,翻!”
    “別讓他得手!別他!脖子轉啊!”
    叫嚷聲此起彼伏,倒像是他們自己在比試。
    “娘的,你這草打的根本不對!哪有這樣打草的?你這分明是衝鋒草的套路,這一口咬得完全不對路數。”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者急得直跺腳。
    “胡說什麽?沒口了不這麽打還能怎麽打?”年輕人不服氣地頂回去。
    兩人越吵越凶,話趕話地就衝出門去動起手來。不由讓人想起老先生當年的告誡:要遠離是非之地,尤其得避開賭檔這種地方,沾上了準沒好事。
    這一晝夜,白連旗靠著他那隻“百戰王”,贏了足足八九千大洋。貝子爺在一旁看著,臉都氣成了豬肝色,正想發作,身邊的手下趕忙輕輕拉了他一下,湊到耳邊低聲說道:
    “爺,您瞧那“百戰王”,從開始鬥到現在,一刻都沒歇過,早就沒了力氣。再鬥兩場,指定得輸。咱何不……”
    “好小子,夠機靈!”貝子爺一聽,臉上頓時轉怒為喜,露出一絲狡黠的笑,看向白連旗說道:“白連旗,這隻蟋蟀你敢不敢鬥?一千大洋做底,爺今兒就陪你好好玩玩。”
    “嗬嗬,貝子爺,您這是打算給我送錢呐?這算什麽呀?要不咱來點上檔次的?”白連旗滿臉得意地笑著。
    “哼,不入品的玩意兒,你敢不敢接招?”貝子爺挑釁道。
    “來就來,怕你不成!”白連旗毫不猶豫地應道。
    此時的白連旗,壓根沒察覺到,貝子爺真正的算計,全在下一隻蟋蟀上。
    隻見貝子爺看似氣急敗壞地拿出第二隻蟋蟀,剛一放進鬥盆,僅僅三個回合,白連旗那隻不可一世的“百戰王”,就肚皮朝天,一命嗚呼了。白連旗輸得幹幹淨淨,忙活了一整晚贏來的銀子,就這麽短短幾分鍾,全打了水漂,還倒搭進幾千大洋。
    白連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滿臉的懊悔與無奈,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此時,場子裏那個叫犬養平齋的東瀛人,臉上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陰陽怪氣地說道:“這華夏人呐,可真會算計!”
    “哼,隻可惜,他們的算計,都用在了自家人身上。話說回來,咱們籌備的比武之事,進展得如何了?之前白熊國派來的大力士,在廣州可是吃了不小的虧,可見這華夏,還是藏著一批高手的。”另一個東瀛人皺著眉頭問道。
    “嘿嘿,您瞧今天這一局,不就把問題給解決了嘛?用華夏人的說法,這叫車輪戰,跟那田忌賽馬一個道理!”犬養平齋得意洋洋地笑著說道,“咱們黑龍會,可以試試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