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家宅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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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您老指點,這份恩情我記下了。”陸嘉衍深深一揖,“這年頭,肯說掏心窩子話的,可不多了。”
“甭客套,“王掌櫃枯瘦的手指一伸,“老頭子也有樁難處。前些日子收的那兩件東西,你可聽說了?”
他歎了口氣道,“這個數幫我出了,如今全行當我是公敵,連看貨的都不登門。”
“行,這點款子我還湊得出來。”陸嘉衍嘴角噙著笑答應道。
王掌櫃點點頭,起身撣了撣長衫下擺:“那明兒個見。”他轉身要下車,卻又在門口頓住,“陸少爺......”他忽然回頭,聲音壓得極低,“您當真不知這些年,是誰在暗處護著您?”
“誰?”陸嘉衍一怔。這些年他確實順風順水,可若說有人暗中相護......除了那幾位貴人,也就思媛在家裏幫襯。
王掌櫃的皺紋忽然變得很深:“您父親啊。”他喉嚨裏滾出一聲歎息,“真當內務府的慶豐司差事是白當的?這四九城裏,開館子的、辦席麵的、擺攤叫賣的,哪個不得看您家幾分薄麵?要不然......”
話尾化作一聲意味深長的咳嗽,隨著佝僂的身影一同消融在胡同的陰影裏。
“父親”。陸嘉衍略一沉吟,終究還是決定回府一趟。他喚來小龍,吩咐備下兩輛人力車,又親自往揀選了四色時新茶點,往瑞蚨祥包了兩匹上好的杭綢,這才往陸宅而去。
朱漆大門“吱呀”一聲啟處,老管家福伯揉著眼睛直說“小少爺回怎麽回來了?巧了,老爺正巧在家哪。”
穿過影壁時,但見西府海棠開得正豔,碎紅點點落滿青磚地。陸老爺正在書房臨帖,狼毫筆懸在半空,一滴墨汁“啪”落在宣紙上。
“望之,你這是......“父親擱下毛筆,目光在那些錦盒上打了個轉,“莫非哪裏遇上難處了?既不是端陽,又非老夫壽辰......”
陸老爺話未說完,喉間卻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那歎息裏裹著經年的世故與無奈。“你還年輕,有些事要懂得收斂。說吧,出了什麽事?“他枯瘦的手指在紫檀木椅扶手上輕輕叩著,發出沉悶的聲響。
陸嘉衍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道來,說完後抬眼望向父親。“您給拿個主意,這該怎麽辦?”
“糊塗啊!”陸老爺突然拍案而起,驚得案上茶盞裏的龍井蕩出一圈漣漪。“知道你有錢的不少,知道你有這麽多錢的能有幾個?”
他踱到窗前,望著院中那株百年銀杏,聲音陡然低沉下來:“財帛動人心哪。雖說如今政局漸穩,戰事已歇,可這四九城裏壞人不少!”
他轉身時,袖口在案角帶起一陣風,“你且看看那些茶館賭檔,哪個不是三教九流之輩盤踞之地?那些人手頭緊了,什麽勾當做不出來?”
陸老爺緩緩坐回太師椅,指節在案幾上敲出沉悶的聲響,一字一句道:
“聽我的,往後那種三教九流的地方,甭去!離得越遠越好,免得招惹是非。”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已涼,卻渾不在意。
“第二,趕緊把家裏的護院整頓好。挑幾個靠得住的,最好是當過兵的,人手配一把槍。”
他目光一沉,“這世道,手裏沒點硬家夥,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讓人惦記上了。”
“第三,”他指尖輕輕點著桌麵,“過幾日你設個局,放出風聲去,就說做生意折了本,賠進去一大筆錢。往後行事低調些,別叫人看出虛實。”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眼神飄向窗外,語氣忽然軟了幾分:“第四……把你媳婦和孩子送到租界去。那邊洋人管著,總歸安穩些。”
“行,這些我都能辦妥,還是您想得周全。”陸嘉衍微微欠身,眉宇間透著幾分恭敬。他頓了頓,又輕聲道:“您最近身子骨可還硬朗?”
父親擺擺手,臉上浮現出疲憊的神色:“這家裏的孩子,一個比一個不讓人省心。我琢磨著,趁著還能動彈,先把家分了。往後啊,就圖個清淨。”
老人說著聲音裏帶著說不盡的落寞:“省得他們個個回來,不是伸手要錢,就是惹是生非。你大哥整日泡在八大胡同,前些日子竟花了一千大洋置辦行頭。”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你姐姐更是荒唐,非要學什麽唱戲,淨幹些糟踐錢的勾當。”
窗外的暮色漸濃,將老人佝僂的身影拉得老長。茶盞裏的茶葉早已沉底,就像這個曾經輝煌的家族,正在一點點沉澱著說不盡的無奈。
陸嘉衍起身告退,臨出門時又回頭望了一眼。父親獨坐燈下的身影顯得格外孤清,花白的鬢角在燭光中泛著微光。他輕輕帶上房門,坐上人力車時,車夫問了幾聲“陸爺,現在回去?”他才恍然回神。
回到家中,思媛正在燈下繡著帕子。見他神色凝重,便放下針線迎上來。
聽罷原委,她纖長的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帕子:“是該出去避避風頭。我總覺得這京城要變天。大帥的勢力是越發大了,可街談巷議裏,沒幾句好話。”
思媛走到窗前將簾子拉嚴實了,才繼續道:“你瞧那兩位將軍,一個整日窩在家裏下棋,一個流連八大胡同。這太平盛世的模樣,反倒叫人心裏發慌。”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何況滬市那邊傳來的消息……南方並不平靜。”
陸嘉衍忽然想起了日後時局——看似明亮,卻隨時可能會有變化。一旦那件事發生,京城要動蕩好些時日。
呂營長將青花蓋碗輕輕磕在八仙桌上。他眯起三角眼,渾濁瞳仁裏泛著油光:“陸先生,聽說昨兒盯著青花瓶,一點不像是嫌貴的樣子。”
陸嘉衍指尖掐進杭綢袖口,喉結滾動著擠出苦笑:“呂兄消息靈通啊,隻可惜這囊中羞澀啊。”話音未落便被打斷。
“守業比鑒寶難呐!”呂營長忽然起身,軍靴碾過青磚發出吱呀聲響,“兄弟手裏有批漢陽造,不如給你陸家護院?”
呂營長神色一肅,忽地抱拳作揖,言辭懇切道:“陸兄,實不相瞞,犬子得以踏入保定軍校求學,這全仰仗陸兄的大力舉薦,這份恩情,呂某沒齒難忘。”話鋒一轉,他麵露難色,微微歎了口氣,“隻是如今這囊中羞澀,偏偏又花銷太大。”
言罷,呂營長緩緩伸出兩根手指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說道:“陸兄,我這兒有十支嶄新的湖北條子,每支槍還配了一千發子彈。就拿這些實打實的真家夥,換你家宅平安,你看這買賣如何啊?”
陸嘉衍神色鎮定,不動聲色地問道:“呂營長,這代價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呂營長嘿嘿一笑,接著說道:“陸兄,你再尋思尋思,我再給你派幾個精壯的新兵蛋子,讓他們到府上看家護院,如此一來,不就兩全其美了嘛。”
陸嘉衍略作思忖,片刻後,果斷說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