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五年之約,崔峴開封第一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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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峴的‘開場漂亮話’說完了。
    也贏得了滿堂喝彩。
    但漂亮話隻能賺個吆喝,騙一騙單純的路人。
    ‘義理可詰,鋒刃不交;勝敗常事,樽俎存情’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存在於辯經台上的。
    亦或者說。
    崔峴方才那番話,需要反著來聽。
    站在辯經台往下看,便能明顯發現。
    台下喝彩叫好的,都是湊熱鬧的百姓。
    和純粹來‘追星’,買一碗漲價四成的酸梅湯,甜滋滋傻樂激動的年輕讀書人。
    真正身穿儒衫的老學究,亦或者準備登台辯論的年輕天驕,都滿臉戰意看著崔峴,安靜等待著。
    等他首開辯題。
    這也是開台辯經的第一步,你既決定登台舌戰群儒,那自然要先拋出你的論點。
    也就是你讀聖賢書,領悟到的,不同於別人的真知灼見。
    論點拋出來,自然會有人決定,是否登台與你辯論。
    而辯論都是越打越激烈的。
    一台辯論,往往需要從很多不同角度去佐證。
    很多時候,隨口說出的某一句話,就會引來對手的窮追猛打,甚至被多人團夥攻訐!
    想做文壇領袖?
    那得憑借真本事服眾啊!
    是的,至今外界所有人,還誤以為崔峴想做文壇領袖。
    殊不知,他準備把這整個文壇都給掀翻了。
    台上。
    崔峴壓下眼眸裏的野心,笑道:“數月前,我奉家師之命,以賈邵的名義,離開南陽。”
    “在寶豐縣驛站,我遇到了蘇祈兄,並同他進行了一場辯論。”
    “那場辯論的主題,是自‘關關雎鳩不過男女情詩,何德冠居群經?’而衍生出來的。
    “是為:《毛詩序》一書,究竟是否存在錯漏。”
    聽到這話,在場很多讀書人眼睛裏浮現出一抹忍俊不禁。
    因為這場辯論,蘇祈輸了。
    還輸得‘一動不動’。
    而‘賈邵’,也正是從這場辯論開始,迅速走上了堪稱傳奇的‘揚名之路’。
    但,如今崔峴為何要舊事重提呢?
    連遠處臨街茶館,靠在窗邊的蘇祈,都很是好奇。
    “那次辯論後,我路過孟津,見證了一場天降祥瑞。後來趕往洛陽,於謫仙閣內,同幾位師兄一起,幫扶蕭震將軍。”
    崔峴笑著將自己這數月來的經曆簡單概述,而後道:“兩場辯論後,我有所感悟,在洛陽閉關將近兩月。”
    “但有些事情,仍舊沒想明白。”
    “是以,這第一場辯經,我想以賈邵、崔峴兩個身份,進行一場自辯。”
    “而這場辯論的主題是:詩教當重訓詁耶?重心悟耶?”
    什、什麽?
    自己打自己?
    聽到這話,很多觀眾都露出吃驚佩服的表情。
    心想不愧是絕世大才子啊,真會玩兒花活兒。
    擱這表演左右腦互搏呢!
    行行行,你馬甲多,你說了算。
    但轉念一想,最開始大家喜聞樂見的‘雙子星對決’,還真實現了!
    而一些古板老學究們,在聽到這個辯論主題後,下意識蹙起了眉頭。
    不對勁。
    有點怪。
    當然,此刻他們主要是不喜‘重訓詁’這個說法。
    且對‘重心悟’嗤之以鼻。
    還沒有意識到,‘重心悟’背後三個字暗藏的真實含義,有著何等摧枯拉朽的殺傷力。
    唯有台上的東萊先生,暗自心驚肉跳。
    乖徒弟,咱悠著點,悠著點啊!
    別一上來就掀桌子。
    為師真頂不住啊!
    好在,崔峴自己也懂‘徐徐圖之’的道理。
    說完辯經主題後。
    他來到辯經台左側。
    左側,是小黑粉們站的位置。
    崔峴雖然還沒開口,但嚴思遠等人已經詭異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在左側是賈邵,站在右側是崔峴。
    而後自辯。
    不是?
    究竟是誰要看這種‘雙子星對決’啊?
    搞笑!
    小黑粉們麵無表情,但耳朵卻不自覺支棱了起來。
    便見台上‘賈邵’開口道:“《毛詩序》溯子夏淵源。《孝經援神契》雲:子夏傳經,足見序乃聖學血脈!”
    這是在討論詩序的價值。
    辯經台側後方。
    開封府學正大門外,一位頭發花白、頗有威儀的老儒,在聽完‘賈邵’這番話後,笑嗬嗬點頭:“善。”
    然而下一刻。
    便見台上的紅衣少年郎,走向右側,張口便駁斥自己道:“《漢書·藝文誌》明載:毛公自謂子夏所傳。”
    “此‘自謂’二字,豈非存疑?《論語》載子夏問詩,夫子唯啟悟,未傳定解。”
    那頭發花白的老儒,臉色驟變。
    不僅這位老儒。
    台下有一個算一個,隻要是讀書人,甚至包括裴堅、莊瑾等人。
    都震驚的看向崔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
    剛才不是說好了,‘和而不同’嗎?
    這也就前後腳的功夫,說掀桌就掀桌啊?
    還掀的如此猝不及防!
    蘇祈、何旭四位才子,則是倒吸一口涼氣。
    《毛詩序》真偽之辯,這些年也算是老生常談。
    但兩方打的再怎麽激烈,也都始終無法真正動搖《毛詩序》的地位。
    直到今日。
    直到現在。
    ‘自謂’二字,簡直誅心!
    這意思,直說班固用‘自謂’暗指毛公托古!
    托古:假、借、冒。
    再直白來說就是:毛公借名子夏,強行攀扯聖賢以自抬身價。漢儒慣用掛名術,因此,這是假托聖賢之名行己之說。
    別人辯論:《毛詩序》究竟是否有問題。
    崔峴辯論:毛公這人不行,咱把《毛詩序》和作者毛公一起廢了吧。
    刺激。
    開封府學門外,那位老儒再也忍不住,怒聲嗬斥道:“豎子狂言!”
    不僅這位老儒。
    崔峴這番話說完,猶如水濺油鍋,在人群中引發劇烈動蕩。
    尤其是一些年長的老儒們,臉都扭曲了。
    “狂妄!《後漢書·儒林傳》定論‘毛詩承聖’,爾欲翻兩漢公案乎?”
    “子夏聖脈,康成集傳,千載道統一線懸——爾竟敢裂冠毀冕!”
    “《毛詩序》即六經羽翼,爾裂翼毀經,可畏三聖靈乎!”
    辯經台上。
    看著下方驟然一團混亂,怒罵聲成片的局麵,東萊先生長舒一口氣。
    沒事的沒事的。
    還好,還好乖徒隻把矛頭對準了毛公。
    這真的相當保守了。
    而老儒們進入狂躁模式開噴,也讓看熱鬧的百姓們迷惑瞪大眼睛。
    發生了什麽?
    沿街賣酸梅湯的商販同樣聽不懂,但看著越發激烈的場麵,在心裏開心的想——
    不如再漲價一成助助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