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知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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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書承交給鬼子漏一項重要任務,做好迎接知識青年下鄉插隊的準備工作。鬼子漏問:“上咱這兒的知青是哪來的?來多少人?多暫來?”金書承說:“從浙江來的,給咱分二十一個,其中十一個男生,十個女生,也就是一周以內的事,公社讓咱提前做好準備。一個是安頓好住的地方,上邊說有條件集中住最好,不能集中就往生產隊比較不錯的社員家安頓,由隊裏按人數給補貼口糧。再一個做好迎接工作,等公社通知讓去接時,讓每個小隊出一掛車,接人連拉行李。還要做好往四個生產隊分配知青的工作,盡量男女搭配,平均分。”
鬼子漏說:“我考慮,還是集中住比分散住好管理。但是趕現在天還冷,蓋房子建青年點也來不及,可以考慮用現成的。我老叔家房子張羅賣,大三間東西屋南北炕正好能住下,而且離大隊部近。這些知青從南方大城市來的,在咱這窮山村冷不丁怕是呆不慣,所以要把屋子收拾幹淨的,盡量讓他們舒適些。吃飯方麵,還得安排兩個人幫他們教他們,盡快讓他們自己能起夥。迎接的話,應該殺口豬,這樣顯得咱熱情,不的話咱這也沒啥好嚼貨。”金書承爽快地說:“行,你安排吧。接回來時,讓大隊***成員和小隊長都來見麵。”
鬼子漏忙了起來,錢老牤和金四眼跟著跑腿。先是把學校隔道金小手家三間房征用,找人把屋內徹底清掃一遍,又新糊了一層牆紙,並準備了生產生活必須用品用具,還找金小手做了個木牌,請鄭校長用毛筆在上麵寫了“長青大隊知識青年集體戶”。木牌掛在了朝西的大門旁,鬼子漏反複端詳,指揮道:“正一正,下麵往左,再往左,好,好。”又反複看著那上麵的行書字,叨咕道:“這回妥了,就等他們來了。”
老宅豬圈裏的一頭白豬正趴在草鋪上打哼哼,鬼子漏抻著脖子往裏看了看,轉身去了一趟廁所。
老憨正揣摩鬼子漏來意,鬼子漏嘶嘶哈哈地進了屋:“天冷尿就多,好不容易找個避風地兒,還沒解開褲帶,手就被凍僵了。”老憨說:“天已經沒那麽冷了,就這兩天反常。”鬼子漏說:“要來知識青年了,想殺口豬迎接他們。相中你家的了,估計二百來斤。看了好幾家,就這頭適合。嬸子你放心,大隊虧不了個人。”春心說:“這我知道,跟大隊辦事差不了。”
站在一旁的老憨卻提出個要求:“隻是一樣,焅出葷油我得留著。”鬼子漏點頭說:“行啊,大隊不差這點兒東西。到時候殺豬的活我交給二老狠,你們老兩口也幫著忙活忙活。我就願吃老叔灌的血腸,煮出來口感好,勁道不說,還非常香嫩。”老憨嘿嘿笑了:“幹啥都有門道,灌血腸也有妙招,我是二斤豬血灌六兩豬小腸,放調料多少也是非常有講究的,開鍋後需用慢火煮一刻鍾……”
農曆二月二十五上午接到公社通知,讓各大隊派車天黑前趕到公社接知識青年。吃完下晌飯,四掛馬車早早候等在大隊部院子裏。正要出發時,看見聞老千和黃四亮這倆冤家在老神樹下走了個頂頭碰,姚老美湊在一旁樂嗬嗬看笑話。鬼子漏不想錯過這一幕,和幾個車老板子也圍過來。聞老千硬擠出一臉怪笑,陰陽怪氣地打起了哈哈。
“呀,這不是把人家媳婦拐跑那家夥嘛!”
“別說那麽難聽,糾正一下,不是我拐的人家。”
“你咋還有臉回來呢?”
“這和臉麵有啥關係,我又不欠你的。”
兩個人一句頂一句,誰也不服誰。姚老美一會兒歪頭看看四亮,一會兒歪頭看看老千,像看了一出好戲一樣過癮。
“你真不夠意思呀,兩年前你把我磕磣夠嗆呀。”
“明知道人家心裏不願意,你就不該去提那門親。”
“三十六計,跑為上策。我還真佩服你的本事,一般人不敢走那一步。”
“私奔那需要勇氣,別佩服我,值得佩服的是我老婆。”
“哎呀,本來,我娶的就該是來鶯,沒想到讓你攪了一出好戲。”
“我爺當年好說這麽一句,‘媳婦是塊地,誰種是誰的’,別說你沒娶進家門,就是娶進家門也不一定是你的。”
“我可告訴你,這賬還沒完呢!”
“沒完能咋?有本事你勾搭回去,看她跟不跟你。”
“別太自信!把媳婦小心看好,別哪天也給你戴個綠帽。”
等兩人話趕話較了勁,姚老美這才勸道:“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都消停認了吧。”黃四亮和聞老千借此收口。見這兩人錯身而去,姚老美哼起了這幾天廣播喇叭裏經常播放的歌曲來:
長江滾滾向東方,葵花朵朵向太陽……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呼呼的西北風飄動著稀疏的雪花,紅原公社十字主街道旁十幾棵白楊樹光禿的枝丫瑟瑟發抖。大街兩旁停了數十掛大馬車,使往日寬敞的街道反倒顯得狹窄了,並且堵住了道南側的郵局、信用社、照相館、飯館的門口,也堵住了道北側供銷社、公社大院、酒廠、大車店的門口。各大隊的車老板子們時而從大車店大門裏出出進進,時而三一夥兩一串地湊在馬車旁閑扯,人語馬嘶陣陣交織蕩漾,如同趕集一樣。
鬼子漏跟在鮑福仁後麵從公社大院出來踩著路麵的一層殘雪往大車店走,故意找話說:“去杭州接知青,鮑部長你沒去呀?”鮑福仁說:“公社派一個副主任、一個民政助理一共四個人去接的,我在公社這邊接應。”
兩個人進了大車店,那是一長棟土坯房,屋裏有不少候等的大隊幹部和車老板子,彌漫的煙氣中傳來陣陣嘈雜的說話聲。鬼子漏東張西望地說:“這大車店我還真沒進來過,這房子挺長啊,這少說也有二十多米,這南北兩大鋪火炕能住不少人啊!”湊到中間的過道砌的一堵火牆邊,把手貼在磚牆上:“嗬嗬,火牆挺熱乎啊!”又嘟囔道,“天都黑了,這幫浙江孩子咋還沒到?可真急人哪!”鮑福仁摸摸火牆說:“他們下午一點多的時候才到的三江火車站,現在應該已經出了三姓縣城了。還有八十裏呢,我估計再有兩三個鍾頭咋也能到,耐心等吧,著急也沒用。”
又等了一個半時辰,接知識青年的汽車終於到了,一時間場地上一下冒出眾多穿著軍大衣的青年男女。鮑福仁按分配名單查數,吵吵半天,終於把人分完。鬼子漏領著分到長青大隊的二十一名知識青年,到公社食堂吃了一頓接風的飯菜,那是混合麵發糕和豬肉燉酸菜粉條。吃完飯,他帶幾個男知青去汽車上把所有知青的行李卸下來,倒騰到馬車上。
馬車從公社東頭一出來就加快了速度,在黑燈瞎火的夜裏沿著車軲轆道向前顛簸。鬼子漏坐在頭車上問身邊的小知青:“你叫什麽?”還沒等這個小知青說話,裏邊的一個男知青說:“他叫牛老屁啦。”車上一陣哄笑,牛老屁嘻嘻笑道:“你莫亂講啊,講我大名好啦。我叫牛頌,歌頌的頌。他姓徐叫二山。”鬼子漏“哦”一聲:“二山這名字好記。”徐二山說:“二山也是外號,我叫徐出,出來的出。”鬼子漏問:“你們都是浙江哪的?”徐二山說:“來紅原公社大多數都是杭州市裏的、蕭山的和新安江的,多數大隊的知青都是一個地方的,分到你們長青大隊的知青這幾個地方的都有。”
說說笑笑,馬車行進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到達長青村。下羅鍋橋時,由於顛簸厲害,一個坐在車後的男知青一時沒坐穩,突然被顛下了車,有人喊叫:“富久掉下去了,快停下!”曲三哨“籲籲”兩聲停下馬車,鬼子漏急忙跳下,不停地問:“摔疼沒有?”富久站起來,連連說:“沒事兒,沒事兒,幸好穿的厚實沒摔壞。”
馬車重新啟動時牛老屁問曲三哨:“師傅,車板子上咋有土渣呢。”曲三哨說:“那是凍的土糞,今天上午還往大地裏送糞呢,說要接你們,我現劃拉的車鋪板,可能沒劃拉幹淨,將就著坐吧。”鬼子漏解釋說:“這土糞就是土渣子,不髒。從今天起,你們就跟土垃坷打交道了。”
到了知青屋,等候了多時的大隊***成員和小隊長都出來迎接,也有些群眾來看稀奇,仿佛這些青年男女是從外星球來的似的。一陣忙裏忙外,噓寒問暖,又是卸行李,又是拿東西,表現得都很熱情。頂子跟著十幾個孩子跑到知青屋裏,仰著小臉眼巴巴地盯著這些陌生的麵孔,把知青們看得有些難為情,徐二山帶頭從自己的提包裏拿出一把糖果,分給孩子們吃,又有幾個女知青也把糖果拿出來放到炕上,不一會兒就搶光了。
頂子沒有撈著糖果,抓著自己戕毛戕刺的頭發,眼看就要哭了,有個脖子圍紅圍巾的女知青就拿了一根香腸來哄:“給,這香腸比糖果香。”艾育梅一把扯過頂子:“快謝謝阿姨。”頂子急著把香腸咬進嘴裏,竟把“謝謝”二字說得含糊不清。艾育梅不好意思地說:“鄉下孩子,缺乏教養,讓知青妹子見笑啦!”紅圍巾知青哄著頂子:“就你撈著個好的,比他們的都好,是不是?”頂子破涕為笑,高興地跑了出去。
艾育梅問紅圍巾女知青叫啥名,回答說黎紅。因為這根香腸,艾育梅對黎紅產生了好感,在後來的日子裏相處得越來越近,當得知黎紅也是年少喪母,便又同命相憐,更是對這知青妹子多了份關照。
第二天一大早,杜春心首先來到知青屋,燒好一大鍋開水,以備煺毛之用。水燒得差不多了,黃士清也來了,手裏拿著寬寬的刮板、長長的釺子、尖尖的侵刀。太陽剛冒紅,幫助捆豬的四個棒勞力就到了老宅。一陣人嚷豬嚎,紮了那口白豬四蹄,過了大稱,然後用杠子抬到了青年點。
一聲聲豬嚎不僅吵醒了幾個還在睡懶覺的知青,也驚擾了附近的人家。白豬已經撂在外屋地的長方大桌上,並用杠子壓著。鬼子漏側身閃進風門子時,從虛掩的門縫裏竄出來一縷縷白霧。黃士清正握緊一把一尺多長的侵刀,那刀磨得錚亮鋒快,透著寒氣。他讓金四眼和錢老牤按住四個豬蹄子,讓鬼子漏拽住兩隻豬耳朵,找準豬喉嚨的位置,毫不猶豫地把侵刀用力捅入,連同握刀柄的手也送了進去。
殷紅的豬血竄湧出來,汩汩流進大瓦盆裏,老憨不停攪動秫桔柄,使豬血不凝固。鬼子漏對黃士清說:“看你用刀這狠勁兒,讓你殺個人都不成問題。”黃士清的手臂在豬脖腔裏又狠狠攪動了一番:“殺人還用刀?用手掐多省事兒,用繩子勒更利索。”豬的叫聲越來越弱,大瓦盆中的血越來越多。等豬不叫了,黃士清這才緩緩拔出了侵刀,手上沾滿了豬血。豬血放淨了,老憨停止了攪動。望著這血腥的場麵,好幾個女知青都躲進屋門裏不敢直視。
黃士清從後蹄根處割開一個小口子,把釺子伸進去在豬的皮層下一陣猛力穿插。用嘴使勁吹氣的時候,他半蹲在地上,把嘴對準切口處,鼓起腮幫,瞪圓雙眼,一口接一口地吹氣,鬼子漏用擀麵杖又敲打幾下。黃士清吹累了,用手死死地捏住切口,歇一陣再吹,直到把豬肚皮吹得渾圓,這才將豬放在東北角大鍋台上,用七分開水一邊澆燙一邊刮毛。
半個小時的工夫,幹淨滾圓的大白條豬就呈現在人們麵前,那脖子處的一道紅色傷口清晰可見。白條豬又被抬到擦好的長方大桌上,黃士清給豬開膛破肚,動作麻利地卸前槽、割後鞧、摘腸子、卸頭提下水、剔肋巴扇,一會兒工夫,一頭大白豬就被徹底肢解了,擺了北麵靠牆案板一大片。
聞大呱嗒和艾育花幫著切墩,酸菜切了滿滿兩大盆。春心把卸下的好肉、大骨頭放到大鍋裏,灑上大粒鹽,燒起旺火,不一會兒,鍋蓋裏冒出的熱氣便飄散出一股股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
老憨開始灌血腸,他把晾涼的白肉熱湯過籮後倒在盛了豬血的大瓦盆內,拌上剁碎的豬油和蔥末鹽末薑粉胡椒麵等調料,再次攪拌均勻。而後觀察著血色的變化,再兌進些清水。灌腸時,把裝在另一個大瓦盆內洗幹淨的小腸一端先用線繩係好,小腸另一端插入一個洋鐵皮漏鬥,一手牢牢地拎起來,一手用水舀子舀豬血緩緩倒入,約灌了一尺長就用線係一下。整套動作非常麻溜,讓這些初來乍到的南方小青年開了眼界。大腸灌完,小腸也灌了一些。還留了一些血,待半開鍋時連同血筋一起下到酸菜中。
這時候,春心上陣了,把血腸放入另一個清水鍋中煮,頓時水麵飄起了一層油花。她細心地觀察和掌握火候,還用針不停地在腸上紮孔,防止腸裏充氣、爆裂。伴隨著火勢愈發旺盛,屋裏開始彌漫著誘人的香味,人們臉上浮起笑意,也勾起了肚子裏的饞蟲。
大約十五分鍾,血腸煮好了,撈出來稍涼一會兒就開切。老憨一邊切一邊顯示自己的手藝:“看,這血腸不老不嫩,油光光、鮮亮亮、顫巍巍的,看一眼便饞得慌,蘸一點蒜泥能香死個人兒。”牛老屁忍不住上前抓拿一片,老憨笑罵:“饞貓兒。”
炕桌上擺上豬頭肉、豬肘子、大片肉、血腸、五花肉燉酸菜,還擺上了家常涼菜、醬蘸大豆腐、拔絲土豆、炸油滋溜。春心嚷一聲“開飯嘍!”鬼子漏忙招呼知青們上了桌,開席時又做了鍋包肉、溜肉段、炒裏脊,二大碗裏也倒上了飄著酒香的高粱小燒。大家笑逐顏開,吃得盡興。
當燴出來的酸菜端上來時,金書承現場即興發揮,話說得很有趣:“首先歡迎各位知識青年來我們這兒插隊!你們從南方大城市跑這麽老遠,舍家撇業的上咱這旮瘩來,挺不容易啊!話說回來,既然來了,那就安下心來。跟你們這麽說吧,別看咱東北冬天嘎嘎冷,但咱這旮瘩四季分明,土地肥沃,平常年頭都能旱澇保收。老話說得好,‘抓把黑土都能冒油,插根筷子都能發芽。’黑土地有勁,那是種啥長啥,過去講‘棒打的獐麅瓢舀魚,野雞飛的飯鍋裏’,這都不是傳說。大草甸子有烏拉草,割一小捆能賣一毛錢。大河套有鯽瓜子白漂子嘎牙子,隻要勤快,冬夏都有收獲。生產隊組織馬車進山進城拉腳,也能多掙鈔票。是吧黃隊長?”
黃士魁見把話頭甩給自己,就端起酒杯接著說道:“是啊,我們東北農村人實在,殺豬菜是招待客人親人最好的嚼貨,都吃好喝好!一盆殺豬菜在鍋裏熱乎乎燉著,這菜裏有五花三層的肉塊,有嫩香可口的血腸,一口小燒一口酸菜湯下肚,永遠都是熱乎乎的。如果把這殺豬菜再熱一遍會比第一頓更香,就像東北人的心腸越往好處越熱。”說完,帶頭幹了。鬼子漏扯著公鴨嗓搶著表現:“還有一樣值得說說,東北大姑娘勤快能耐,對自己男人的體貼最實在!”眾人嗬嗬笑了。
酒過三巡,話匣子打開,徐二山作為集體戶戶長提議,借此豐盛的接風宴召開第一次集體戶會議,他說了些感謝的話,也表示將虛心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在廣闊天地裏大有作為,同時也強調無論來自哪裏的知青,都要搞好團結相互幫助共同進步。一頓神吃海喝,個個溝滿壕平,牛老屁直吃得舔嘴巴舌,彎不下腰,打著飽嗝直嚷嚷:“吃的太美了,肚子都要撐破了呀!”
接風宴散時,老憨沒忘他留在北鍋台角落裏的一壇子葷油和一根豬尾巴,他戴上手悶子,把壇子緊緊實實地抱在懷裏,讓老伴拎著一根豬尾巴。牛老屁問:“這麽香,這裏是啥?”老憨說:“是葷油。”牛老屁問:“啥叫葷油嘛?”老憨說:“就是豬油,用豬肥肉囊肉焅出的油。葷油能頂豆油用,做菜放一點兒,菜不粘鍋,還有香味。這也是個寶兒,坐月子吃葷油能下來奶,身子虛吃葷油能壯力……”
春心催他:“別磨嘰了,走吧。”給他開風門子時提醒道,“小心別摔了,摔了這一年就沒油水啦。”跟在後麵的黃士魁也說:“爹,要不我替你捧著吧。”老憨咕嚕一口酒氣往外走,頭也不回地甩給身後一句:“別看我喝一碗小燒,腳還沒飄。”
艾育花與富久仁兩人經常並肩走在一起,鄉親們說他倆是天生的一對,但對他倆能否最終成為夫妻都持懷疑態度。他倆的愛情,就像野地裏的狗尾巴草,雖然也能開出綠花,卻因不夠豔麗而不被人看好。
起初,大隊安排聞大呱嗒和艾育花給知青屋做飯,艾育花忙前忙後,又是端洗臉水,又是倒熱水,還經常幫著打掃屋子整理行李。看著這個漂亮又善良的姑娘裏裏外外忙得不亦樂乎,知青們都很感動。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艾育花對書生氣十足的富久仁有了一絲心動。富久仁比艾育花小一歲,一口一聲“花姐”地叫著,每一次聽到親切地的叫聲,艾育花都糾正說:“以後別叫姐,叫我育花就行。”
日子一長,聞大呱嗒看出了端倪,悄悄對艾育梅說:“哎媽呀,知青一來,我看育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會體貼人了。一看見小富,她就特精神。”艾育梅笑了:“人要相中一個人,為他做啥都願意。”黃士魁卻說:“隻怕好事難成。”
富久仁去井沿兒挑水時,艾育花便等在房門口,見他把一挑水擔回來,就先打開房門,水筲剛一放下,就搶著提筲往水缸裏倒水,關心道:“挑不動就挑半下,多跑一趟,別恨載。”“能挑動,不累。”富久仁伸展著臂膀拽著扁擔鉤子,像一隻展翅欲飛的大鵬鳥。徐二山笑嘻嘻湊過來挑理:“他挑水你讓他挑半下,這話咋沒對我說過呢?”艾育花臉一紅:“我說給你倆聽的,你不用挑理兒見怪。去,跟二山換著挑。”去挑第二挑水的時候,富久仁跑回來說:“繩子扣沒係住,柳罐掉井裏了。”
艾育花跑回家,找來三齒撓,不一會兒就幫他把柳罐鬥撈了上來。徐二山逗笑:“小富有才,長得還俊,就招大姑娘喜歡。”說得富久仁臉像巴掌打的一樣紅,連話也說不靈活了。艾育花就笑著替心上人解圍:“小富老實,別糟踐他。再窮逗,我就不給你們做飯了。”
雖還沒到春播,但生產隊需要男社員去積肥,女社員挑選籽種。早春,各小隊馬號旁邊的大糞堆還沒化透,社員就用尖鎬頭刨開。天光大亮,富久仁扛起尖鎬頭,徐二山提把大蓋鍬,一起去刨那半人高的糞堆。站在梯形的大糞堆前一看,十幾個棒勞力正在掄著尖鎬頭。那鎬頭每一次高高掄起都會旋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每一次重重落下都仿佛砸在堅硬的岩石上,時而濺起一些凍渣,時而裂開一道裂隙,時而刨下一大塊。那掄鎬頭的動作如同機械作業,循環往複中展示著耐性和韌勁。
副隊長穆逢時對知青說:“莊稼一枝花,全憑糞當家,這農家土糞就是莊稼的營養品。這麽一大堆糞都是從圈裏起出來摻土發酵過的,因為上大凍都凍實成了,需要把糞刨開敲碎,才能送大田地揚壟溝裏。現在的任務就是用鎬刨開,把大塊盡量砸碎,然後用大板鍁把碎糞翻到另一邊,直到把糞堆全部向四外散開,翻它個底兒朝上,才算完活。掄大鎬也有技巧,往高掄起時要用力,往下落時全憑慣力,落點盡量要集中,直到出現裂紋。本隊長先給你們做個示範……”說著把鎬頭掄了幾下。
刨糞這活兒,看似簡單做起來難。知青們勞作時覺得每掄一次鎬頭都很吃力,尤其鎬頭落在糞堆上震得胳膊受不了,偶爾有糞渣濺到臉上沾到嘴唇上,就往地上“呸呸”吐幾口,把臉蛋子擦了又擦。幹了不到兩天活,富久仁卻再也握不住鎬把了,他由於用力過猛震裂了左手虎口。
回到青年點,艾育花見他虎口震裂還有血跡,急忙掏出潔白的手絹給他包上,心疼道:“你幹活咋這麽實在呢,同樣幹活,人家咋沒受傷呢,掄鎬頭既要用蠻力,也要用巧勁兒,鎬頭落下不要握太緊,隻要能握住就行。”富久仁囁喏一句:“我是不是太笨了?”艾育花說:“你不是笨,你是不懂這裏麵的門道。走,上大隊衛生室處理一下,免得痛苦。”富久仁忍者疼痛說:“沒那麽嬌貴,休息幾天就好了。”
一時拗不過,隻好跟著艾育花去找“赤腳醫生”。雍大管給傷口消了毒,塗抹了“二百二”紅藥水,囑咐道:“盡量少接觸水和肥皂,不要吃辛辣物,不要大幅度活動。”休養了幾天,左手大拇指食指才慢慢敢張開,結出的黑色血痂就像兩條相伴的毛蟲。傷口好了,那個被弄髒了的手絹因為洗不淨血跡卻無法還回去了。他紅著臉說:“育花,謝謝你,把你手絹弄髒了,以後我會給你買個新的。”艾育花輕聲說:“小事兒一樁,別掛在心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