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女大不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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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著陽光明媚,艾育梅往院子裏的晾衣繩上搭被子,聞大呱嗒跑來搭話:“哎媽呀,曬被子哪?”艾育梅說:“這被子潮巴搭兒的。”隔著被子,聞大呱嗒神神秘秘地說:“哎媽呀,大姐不知道哇,曲克窮看上你小姑子了,賊拉能黏乎,在豆腐房盯架跟香柳眉來眼去的,整得挺黏糊。你老公公晃常就讓他幫拉風匣,還總誇人家呢,誇來誇去還不得成真的呀!那小子水襠尿褲,跟個瞎目杵子似的,走道拽嗬拽嗬的,還特愛小,連螞蚱肉都看在眼裏,哪配得上香柳。”艾育梅說:“你說的備不住是真事兒,等我摸摸底細,不行就讓香柳離他遠點。”聞大呱嗒說:“那可不,讓大姐夫趕早給老人掏掏耳朵吧,你小姑子主意正,真要死心塌地就不好辦了。”
    時已入伏,老宅小園裏蔥蒜茄子和辣椒秧棵長得正旺,架子上的黃瓜秧豆角秧爬得正歡,幾隻蘆花雞悠閑地在籬笆邊散步刨食。灼熱的日子,太陽把路邊的綠草曬卷了葉,而籬笆上的牽牛花開得正盛,籬笆根兒一畦薑芝臘、山芍藥、大熟日、掃帚梅、嘰嘰草開得正豔,邊上還有幾棵葵花也露出金燦燦的笑臉。
    蜜蜂、蝴蝶和螞蛉紛至遝來,迷戀著花朵綻開的魅力。黃士根十五歲了,像個小孩子似的追尋它們輕盈的舞姿,雖捉不住蝴蝶翅膀和蜻蜓長尾,卻玩得樂顛樂顛的。黃香柳拿著洗完的被麵從外屋出來,招呼弟弟:“小根兒,來幫姐扽一扽,免得晾幹出褶。”黃士根忙過來攥住被麵一頭,和姐姐抻了又抻。
    杜春心端了半簸箕紫色的大豆子從下房門口出來,問道:“洗淨了嗎,用不用在酘一酘?”香柳說:“洗淨了,我用酘了兩水。”剛把被麵搭上晾衣繩,看見大嫂隔著障子看花朵,就擰腰晃腚地走過來。艾育梅問:“這花池子邊上咋還種葵花呢?”香柳說:“那是歪打正著星崩兒魯出來的,我正想拔了呢,嫌它礙事欺花。”艾育梅說:“其實留著也挺好看的,到秋還能收幾盤毛嗑。”香柳嘻嘻笑著央求大嫂:“都說大嫂會轉文,你轉一個,讓我見識見識。”艾育梅說:“我都多年不轉文了,都生疏了。”香柳死乞掰咧地說:“就給我轉一個唄!”艾育梅隻好妥協:“轉啥呢?”香柳看見菜園子裏父親正拿著鋤頭幹活,就說:“有了有了,照咱爹的鋤頭轉一個。”艾育梅尋思一下,唱念起來:
    木把鐵頭手中擎,土裏走來土裏行。
    留下青苗留下菜,殺草百萬不留情。
    老憨聽了,直起腰來,摸著脖子後的富貴包嘟囔:“給你們閑的,狗長犄角,淨整洋事兒。”香柳卻說:“轉的不錯,聽懂了。”拉了大嫂到母親跟前,央求說:“大嫂,你照簸箕轉一個,轉上來我就服你。”艾育梅略一思忖,張口又轉出一套:
    簸箕本是柳樹條,幾道麻繩捆得牢。
    雖然不是真天子,能把糠王趕出朝。
    香柳問:“你這個朝,是不是借著凹槽的槽說朝代的朝?”艾育梅誇道:“看我小姑子多聰明,這都能聽出來。”說得香柳眉開眼笑,春心說:“你大嫂有才,你比不了,該幹啥幹啥去。”
    香柳不肯就此罷休,向四外撒眸。西下屋北頭和正房西頭的角落裏,閑置著一盤磨去了棱角兒的石磨,那是孟家早年搬到東院時遺棄的。石磨上存放了幾個穀草擰的雞窩,一隻母雞下完蛋鑽出來,咯噠咯噠叫個不停。香柳拉著大嫂來到石磨前,摟住歪斜的磨杆,艾育梅說:“你抱它幹啥呢,那上麵有灰。”香柳央求說:“大嫂,你照磨杆兒轉一個,轉上來就服你。”艾育梅莞爾一笑:“行,我現在就轉一個,你可聽好嘍。”低聲吟唱道:
    手抱磨杆是根材,能工巧匠做出來。
    既非是你親丈夫,為啥緊緊摟在懷。
    香柳一聽生了氣,拿起古磨旁的一根枯枝要打大嫂,艾育梅早跑到婆婆身後去了。春心說:“香柳,你這是幹啥?沒大沒小的!”香柳說:“大嫂她,她用轉文罵我。”艾育梅分辯說:“媽,我沒罵她,真沒罵她。”春心說:“那你是咋轉的?說來我聽聽,看看是不是罵人的。”艾育梅眼珠一轉,說道:“我是這麽說的——”
    一根磨杆是條龍,一氣打破孟州城。
    不但跑了酸將軍,而且餓死豬相公。
    話音剛落,香柳就嚷嚷起來:“不對,不對,大嫂剛才不是這麽說的。”春心問:“那是咋說的?”香柳臉紅紅的,啜喏道:“我,我,我說不上來。”春心笑了:“說不上來那就不算罵!”艾育梅看著小姑子,卻對婆婆說話:“媽,香柳這麽大了,我看這少女的心可是活泛了,是不是該找婆家了。”婆婆並不搭言,笑看著閨女。
    香柳拿眼睛剜了嫂子一眼,嘟囔道:“我找啥樣婆家你們都不用操心,到時候我自己做主。”艾育梅呦呦呦幾聲:“這是想學劉巧兒呀,那評劇電影沒白看哪!”說完還用一句唱詞逗笑,“這一回你可要自己找婆家呀啊——”她臨時把那唱詞中的“我”改成“你”,羞得香柳抱住母親的胳膊搖:“媽,你看大嫂她,盡拿我尋開心。”母親笑道:“你大嫂是逗你呢,傻丫頭!”
    艾育梅變得認真起來,拉起小姑子的手說:“香柳,大嫂這回問你正經事兒,趕明兒我給你介紹個好對象唄,你看上了誰就跟大嫂說,大嫂給你幫忙牽線搭橋。”香柳急忙說:“不用,不用,誰也不用。我歲數還小,找對象趕趟兒,我可不著急。”艾育梅追問:“咋?是不是自己談上啦?”香柳一甩辨稍,臉騰一下就紅了:“瞎說,哪有?”
    吃晚飯時,艾育梅問黃士魁:“香柳經常和曲克窮打戀戀,你看沒看出來?”黃士魁說:“別聽人編排,都是沒影兒的事兒。”艾育梅又問:“要是真的咋辦?認嗎?”黃士魁說:“認啥認,這曲家都是二八月莊稼人,日子過的稀鬆平常。我讓曲二杆子讓他給生產隊放豬,曲大浪幹農活拔勁,就曲克窮還算鬼道,可個頭不濟,香柳咋會相中他呢!”
    曲克窮立世早,八九歲時就跟著爺爺放豬。過年時厚著臉皮給各家拜年,村民看他口齒伶俐,就圖個吉利給個三五角。他十三歲那年臨近年根兒,賈大膽在大隊部拿他取樂,說你要能給我磕頭,敢管我叫一聲爹,我給你兩元錢。曲克窮不怕遭踐自己,跪下就磕頭,一連磕了五個,嚇得賈大膽趕緊讓打住,掏出十元錢了事。可曲克窮得了錢,笑嘻嘻地氣人:“你尋思我管你叫爹哪?美得你,我是管錢叫爹呢!”逗得村民哈哈大笑。
    曲家揭不開鍋的時候,曲克窮晃著兩條短腿拎個麵口袋,到各家各戶去討要。討要到小摳人家,用小碗舀米,不是很少,就是不能吃。可每當討要到黃士魁家,艾育梅都用葫蘆瓢給搲滿滿一大碗大碴子,遇到家裏有幹糧,也往手裏塞。她還鼓勵說:“富不長草,窮不紮根,總有過好的那一天,千萬別泄氣。”每當這時,曲克窮眼裏就有淚花閃閃。
    黃士魁正在思索,艾育梅提醒說:“這事兒拖著不是曲子,糊了巴塗的耽誤事兒。要不認可曲家,就得早做打算,提前給你爹媽掏掏耳朵,這樣才能不至於他兩個往那個地步發展。”黃士魁轉身要走,艾育梅叫住他:“別急,飯好了。過水大碴子,淖豆角,吃完飯再去。”黃士魁回屋,艾育梅洗把手,把飯菜都盛到炕桌子上,還說:“那香柳有老豬腰子,隻恐怕她是喜鵲叨豬腚兒,認準一門兒了。”
    老宅晚飯做的有些晚。杜春心喂完豬才去淖菜,用戕刀在熱鍋緊著扒拉著勾勾巴巴的紫茄子,回頭看見老憨在旁邊看著,支使道:“傻站著幹啥,趕緊加點兒火,沒看我還等著爆鍋兒放菜嗎?”老憨慢騰騰地從柴堆往灶門口拽苞米荄子,春心還在叨叨:“眼睛瞅著就不動,眼裏就沒活,給我!”一把奪過幾棵苞米荄子,幾下就湊進了灶坑,又叨叨,“這家離了我哪行,哪手不到都不行。”老憨不願意了,嘟囔道:“這家就指你呢,沒你得全餓死。幹一點活就嘮嘮叨叨,人家幹的活你都看不著。”春心直起腰往鍋沿上一磕戕刀:“就能拔強眼子的章程,還你幹的活,耗子尾巴長疥子,你能有多大能水,擠蚤子還用人把腿呢,你說你能幹啥!”老狠沉下老臉:“你就埋汰我的章程。”
    聽著母親數落父親,香柳憋不住樂,剛把飯桌子放在炕,老憨就坐過來,嚷嚷:“這飯桌還翹棱著,咋放碗碟?”香柳用個紙殼墊了懸空的桌腿,給坐炕桌子前的父親盛飯,故意笑問:“讓人吧呫一頓還有心吃飯嗎?”父親拿起筷子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去,給我倒半杯小燒。”香柳給倒了酒,老憨自顧自地掫了一口。
    菜做好了,春心把菜盤子端屋去,重重地放桌子上,老憨說:“你看你那閃神兒,還摔摔搭搭的,一不順心就拿我耍瘋撒氣,真是前輩子欠你的。”春心數落到:“你可真爺態,?等吃現成的。你說你,就對這尿水子親。”老憨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好意這口兒,那啥招兒。”春心也坐到炕桌子前:“你那心咋那麽大呢,腦袋串煙了吧?”看老憨伸舌頭抿嘴角的口水,又來一句,“別伸你那口條,明個切巴切巴給你炒嘍。”老憨不惱,反而氣樂了:“死老蒯,就這破嘴不讓人兒。”一邊吃菜一邊嚷嚷,“這菜可夠齁挺的,這葷油有哈喇味了!”春心說:“你對付吃吧,再不吃,這菜都沒有啦。”
    “吵吵啥呢?”黃士魁進屋問了一句。“沒啥,耍幾句嘴皮子。”母親問吃飯沒,黃士魁說剛吃完。等父母家吃完飯,香柳紮著圍裙在外屋刷碗這工夫,黃士魁和父母竊竊私語:“你們發現沒?曲克窮接近香柳是有目的的。”老憨說:“不能吧?我咋沒看出來?”春心說:“其實,我有些覺景兒。頭些日子,曲克窮來幫起豬圈,香柳站豬圈邊上跟他嘮個沒完沒了,香柳說她粉衣服穿一夏天就白不拉嘰了,曲克窮說給我當媳婦就給你買個不潲色的。這些日子心裏就犯嘀咕,總覺得不順茬。”
    忽聽香柳把鍋裏的碗刷得嘩嘩響,大聲說:“有話就大聲說,背著我幹啥。我跟誰好是我的事兒,誰也幹涉不著。”春心說:“我們都沒看好曲克窮。”香柳回屋裏來,站屋地當央據理力爭,可無論怎麽哀咕,父母就是不答應。春心說:“香柳你咋讓那花舌子小個子給麻搭了呢?真是找個蛤蟆不嫌嘴大,找個大鵝不嫌個兒矮。”老憨說:“那小子倒是滑磨吊嘴兒,滿嘴拜年嗑兒,就是人長的不濟,家還困難。”黃士魁說:“這事兒就別嗆嗆了,不同意她和曲克窮交往,就別再讓他幫幹活,趕緊給香柳找婆家。”
    春心求三嫂給香柳尋了個人家,那是北屯的退伍兵魯生,春心和老憨都認為合適。香柳正在往手上擦著蛤喇油,聽見介紹卻百般挑剔:“三娘啊,魯生那小子我認識,長得黢黑,遇事不開拃,歲數還比我大四五歲。”賈佩綸說:“魯生長得一般人,不算磕磣,而且也不笨,那小子挺靠勺的,大四五歲也不算大。”春心說:“黑怕啥,不牙磣就行。”香柳又說:“三娘啊,那人家太圖鄙,一毛錢能攥出水來。”賈佩綸說:“摳咋地?勾嘎不舍才過好家。他家在北屯算富的,別人很難占他便宜。”老憨終於沉不住了:“都到啥節骨眼兒了,還滯扭啥?找個好人家比啥都強,麻溜兒定砣吧,可別磨牙絞勁了。”
    兩家一相看,魯小摳立馬就答應了。不幾日,礙於父母的逼迫,香柳勉強同意兩家換中,卻提出兩個要求:“相門戶,得多去些人闖堆兒,免得那人家小瞧咱們。還有,我得讓魯家給三轉一響……”
    席間,香柳點名要蜜蜂縫紉機、鳳凰自行車、上海全鋼手表、熊貓收音機。那年月,普通家庭頂多能給買一件,要四樣明顯是無理要求。魯小摳“哎呀”一聲:“可真敢要哇!還蜜蜂,是瘋了吧?還鳳凰,想要黃了吧?還全鋼,這是鋼我呢!還熊貓,我看是熊人呢!你這是拿我徒壁,要我嘎碎呀!”香柳一口咬定:“不給三轉一響,婚事就拉倒。”魯小摳勉強答應多給一份買縫紉機的錢,未等香柳吭聲,老憨就答應了。
    一看沒別黃,香柳就在酒席上故意找碴兒,見新上的一道菜是土豆塊,就站起來破口大罵:“啥他媽人家,純粹是守財奴,咋上土豆子?這不是土豆子搬家,讓我們滾球子嘛!”魯小摳說:“你咋盡挑邪巴理兒呢。啊?你要四鋪四蓋,我咬咬牙,給!你要三轉一響,我咬咬牙,給你買一樣!你咋還跟我過不去呢?你要不同意說痛快話!”老憨知道是香柳是雞蛋裏頭挑骨頭,瞪了閨女一眼,數落道:“我沒來毛你還來毛了,說那些分外的幹啥?我告訴你,這門親事兒就算訂下來,縫紉機不買了,錢留著過日子。”
    勉強訂了婚,香柳一趟也不去魯家,那魯生就主動到長青大隊老宅來,可香柳總是跟他相遠,不理不睬的。一次,香柳順炕洞方向躺在炕腳底裝睡,魯生給她身上蓋一件衣服,香柳一把扯下扔在地上。還有一次,魯生從自家拿幾個油汪汪的黃麵餅子,走二裏半地給她送來,香柳卻說:“我這兩天殃食,吃了就幹噦。”母親提醒說:“丫頭片子,你跟人家好好處,別總給人掉小臉子。”
    魯生跟香柳商量想亞麻秋結婚行不行,香柳含糊其辭,魯生有些急了:“這婚到底結不結,你得給個準話。”香柳嗆白道:“給你準話,我在家還沒待夠呢!至少二年,能等你就等,不能等就拉倒。”魯生一走,香柳就把黃麵餅子倒進了豬食槽子裏。老憨見了,直心疼:“哎呀呀,這黏餑餑黃個秧兒的,說扔就扔,你可真敗家,你不樂意吃也不能遭踐了呀!是不太洋性了?”
    這天吃晚飯時候,黃士魁掰半拉大餅子,咬一大口細細嚼,見媳婦坐對麵看自己的吃相,就說:“傻看啥,趕緊吃飯。”艾育梅把小玉掉在飯桌上的餅塊撿起來放自己嘴裏抿了抿,吞吞吐吐地說:“有件事兒本來不想給你說,但又不能不說,因為再不說,老黃家可要丟大磕磣,最後還得你給揩屁股。”黃士魁喝了一口湯,漫不經心地問:“啥麻煩,有事兒你就明說。”艾育梅說:“你們咋那麽傻呢?沒看出來呀?香柳肚子發鼓,一定是有了。”
    黃士魁有些驚訝,自語道:“那可麻煩了,這香柳懷的孩子能是誰的呢?”艾育梅分析說:“我看不能是魯生的,香柳都不嘞人家。一定是曲克窮的,他倆在一起打戀戀時間太長了。”黃士魁放下筷子,皺起眉頭說:“這下可難辦了。”艾育梅說:“老人糊塗,你當大哥的可別糊塗。這事兒不能再抻著了,得讓香柳盡快結婚,時間長了就破豆包露餡了。可是,讓香柳跟誰結婚?”黃士魁說:“跟魯家,不訂婚了嗎?”艾育梅說:“糊塗!跟魯家結婚,以後不也是麻煩事兒嗎?”黃士魁說:“那你意思是成全曲克窮?”艾育梅說:“生米都做成熟飯了,認了吧!”
    黃士魁覺得媳婦說的很有道理,抽空上老宅偷偷把話與父母嘮開了,讓二老早做決斷:別抻時間太長。老憨說:“那隻能毀婚了。”母親也說:“魁子,這事兒就得靠你出麵了。”
    等香柳從院外走回來,黃士魁叫起口供:“有個事兒大哥問你,你必須如實回答,你跟曲克窮到底咋回事兒?”香柳倚著條琴,現出一絲慌亂:“你別聽人胡謅八咧,沒有那回事!”黃士魁盯著妹妹的肚子,嚴肅地說:“瞞不住了!再不說實話就沒法收場了,是不是到一塊堆了?”黃香柳擺弄著衣角,無言以對。黃士魁又問:“有了吧?”香柳依然沉默,父親氣囔囔地哼了一聲,母親也發出一聲歎息。黃士魁說:“不用說了,大哥都明白了。這樣吧,大哥出麵,成全你。”聽見這話,香柳竟含著淚笑了。
    黃士魁到長發大隊魯家說了事情的原委,魯小摳立馬就說:“那就拉倒吧,我們不會遷就。衣服被子還都能用,可訂婚飯的費用……”黃士魁打斷他的話,忙表示:“訂婚發生的費用,我們給些補償。”
    從北屯回來,黃士魁把曲克窮從家裏叫了出來,領到老宅。老憨沉下臉子問:“你老實交代,你倆到底怎麽個情況?”曲克窮說:“也不怕笑話啦,我們到一塊堆都有好幾回啦!那次幫幹活你留我吃晚飯,香柳送我走時我把她拽進了茅樓。還一次在菜地幹活,大晌午頭子鑽進了甜高梁地。還有一次幫你家找豬……”老憨罵道:“不知道砢磣的東西,真是前世欠你的。”曲克窮說:“她懷了我的孩子我肯定負責,您就成全了我們吧!”香柳低著頭說:“這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怪不著克窮。”老憨罵道:“你走,你現在就跟他走,就當沒有你這個閨女。”春心數落老憨:“都啥火候了,說這些絕情話有個屁用!”香柳下地,一把拉起曲克窮:“走就走,以後過好過賴我誰都不怨,我再窮也不連累你們!”黃士魁急忙攔住:“既然咱爹媽都吐口了,就大大方方出門子。”對曲克窮說,“走吧,找你爹媽商量商量過禮,讓香柳早點兒過門兒。”曲克窮樂嗬嗬地點頭哈腰:“謝謝大哥,謝謝嬸,謝謝叔!”看曲克窮出去了,老憨念叨:“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出愁。”春心說:“愁啥,她自找的,過好過賴都是她的命。”
    曲大浪兩口子正愁曲克窮難娶媳婦,沒成想好事突然臨門,不僅兒媳婦人選有了著落,而且還是帶肚來的,更是偷著樂。當黃士魁把事兒一挑明,老兩口以及兩個大姑姐姐都表示同意,曲有源也合不攏嘴了:“事兒趕到這兒了,那就抓緊辦吧。”時隔不久,曲大浪象征性地過了禮,然後找公冶山就近選了個黃道吉日,美個滋兒地把香柳娶進了門。
    三喜子和賈佩綸到老宅串門兒,說起香柳的事,老憨仍心有不甘:“哎呀,那小子那熊樣,我是掐半拉眼沒看上他。”春心懟了一句:“沒看上那矬巴子,你總讓人家幫幹啥活?這就叫圖小便宜吃大虧!”三喜子說:“別責怪了,看眼邊前是虧了,可是這人沒場看去,誰知道曲克窮能不能翻燒?”老憨氣囔囔地說:“就他?你看他窮嗖的,大鵝脖子捋直了都比他個兒高,再出息能出息到哪兒去。那老曲家就是個火坑,香柳這輩子得受窮遭罪!我把話說到這兒,香柳恐怕二十年都翻不了燒。”三喜子說:“三窮三富過到老,真要是翻過燒,那不就是占了香油?”春心說:“你可別勸他了,你就是從王母娘娘那兒弄來寬心丸吃,他也轉不過這個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