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章 不是不讓你們生存,是要懂得適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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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尖沙咀回來之後,肥鄧便把自己鎖在了屋子裏。
今天和聯勝的麵子沒丟,他的臉卻丟完了!
斧頭俊與何耀宗的話語餘音在耳,和聯勝一眾打仔簇擁著何耀宗離去的場景曆曆在目。
坐在昏暗的臥室,肥鄧撫摸著自己那支黝黑鋥亮的拐杖。
他明白,這二十年裏,這支拐杖才是和聯勝真正的‘龍頭棍’!
但是現在……自己真的要淪為吹雞那種吉祥物了嗎?
他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有什麽用呢?
當年斧頭俊過檔,他尚且年富力強,還有餘力掌控全局。
但現在老而昏聵,如果不是憑借這麽多年,扶植那些本沒資的分區領導坐上龍頭寶座,拉起一大幫子元老院叔父輩,和聯勝哪有他指手畫腳的資格?
掌握加冕話事人的權力,本就是這些年來,他在和聯勝大搞一言堂的根本。
可是現在這個根,現在也快要被何耀宗給挖斷了。
社團共濟會,他是真的肯拿錢出來!
深吸口氣,肥鄧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麽。
讓他唯一感到些許安慰的是,何耀宗今天並沒有向斧頭俊妥協。
新記與和聯勝的火並依舊還在繼續。
他不能讓何耀宗獨攬全功!
待在屋子裏思索良久,肥鄧才拄著拐顫顫巍巍走了出來。
招呼跟班馬仔過來,對其招呼道。
“去通知其他七區堂口的叔父輩,斧頭俊要繼續打下去。
叫他們也別躲在陀地看戲了,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
尖沙咀這塊地盤,這次一定要打回來!”
要說和聯勝現在誰比肥鄧更急,那肯定是林懷樂無疑了。
當他收到何耀宗要繼續和斧頭俊打下去的消息之後,隻感覺腦子裏嗡嗡作響。
隻兩天不到,他佐敦的場子幾乎就被差佬掃蕩一空。
大筆的湯藥費,保釋金都還沒湊齊,現在阿澤告訴他,何耀宗決定繼續加碼。
他隻覺得照著這個趨勢再打兩天,佐敦堂口都可以原地解散了!
“樂哥,實在不行算了吧,我們佐敦是真的沒錢沒人了!”
阿澤耷拉著腦袋坐在林懷樂的病床旁邊,無可奈何地說道。
林懷樂靠在床架子上,臉色頹然。
但還是搖頭:“不行!深水埗不撤,我哋無論如何都不能撤!
我哋佐敦本來就勢弱,再丟了名聲,以後選話事人就真的沒機會了!”
阿澤隻是歎氣,都什麽時候了,林懷樂還在惦記著他那話事人的位置。
他就搞不懂了,話事人這屆不選,以後再選不行嗎?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段時間林懷樂在醫院躺著,堂口的大小事務都是他代為處理。
有些話,阿澤卻不得不向林懷樂挑明。
“樂哥,現在不是麵子不麵子的問題了。
今天我們堂口又有三十八個兄弟被差佬帶進了班房,加上昨天被帶走的那些,我們至少還要湊八十萬出來交保釋金才行!
現在堂口的公賬已經見底了,而且何耀宗還要繼續開打!
不把這些保釋金拿出來,外邊的兄弟誰敢去尖沙咀為我們賣命,人都要跑光了,我們頂不住的!”
這番話聽得林懷樂心中又是一陣犯堵。
“頂不住也要頂!沒有錢,就去找人借。
借不到,就把我的房契拿出來去抵押!
我不知道深水埗有多少家底,但我估計何耀宗也撐不了太久,什麽時候他頂不住了,我們就可以撤下來了!”
林懷樂此時雙眼通紅,看似有些癲狂。
阿澤無語,也不知道該講些什麽。
正當他抓耳撓腮的時候,林懷樂擺在床頭的電話忽然響了。
阿澤幫他把電話遞了過來,旋即林懷樂摁下接聽鍵,貼到耳邊。
“哪位?”
旋即便是一陣良久的沉默,林懷樂再未對著電話講多一句話。
直到掛斷電話,林懷樂把電話遞給阿澤的同時,才悠悠開口。
“阿澤,我給丹尼報了個拉丁語補習班。
還有不到半個鍾他就要放課了,你不用在這邊陪著我了,一會摣車替我去中環那邊接他回來。”
“好!”
阿澤正好在醫院悶的有些難受,眼見林懷樂囑自己去接他個崽回來,當下點頭應允,旋即離開了病室。
約莫二十分鍾後,有人叩響了辦公室外頭的房門。
“進!”
隨著林懷樂應聲,門被推開。
一個身穿製式小西裝,留著精幹齊耳短發的年輕女子,走進了病房。
她提著個果籃,放到了林懷樂的床頭櫃上。
不待林懷樂開口,便拉條凳子坐下,開口道。
“亨利先生讓我轉告你,他已經和O記那邊打點好關係了。
你手底下那些被關進班房的人,在今晚八點之前會陸續放回去。”
林懷樂不語,甚至沒有扭頭去看這個女人一眼,仿佛陷入了沉思。
女子卻再度開口。
“亨利先生還讓我轉告你,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幫你了。
如果你拿不到和聯勝的那支龍頭棍,到時候他可能就要物色新的對象了!”
這句話開口,林懷樂頓時急了。
“雅安小姐,為什麽不肯多給我點時間,亦或者你們為什麽不能多給我點幫助?
就算這屆話事人我選不上,等下一屆不行嗎?”
被林懷樂稱為雅安的這名女子隻是冷漠地搖了搖頭。
“時間不等人,政治部這邊不會把兩年時間,浪費在一個沒有價值的人身上!
你想從政治部這邊獲得好處,也要拿出你自己的本事來證明才行。”
“可是北角的肥佬黎呢?他就是一個賣鹹濕雜誌的,他也沒有成為洪興的龍頭,你們政治部為什麽肯幫他?!”
這名女子看向林懷樂的眼神不免有些不屑。
“你也說了,肥佬黎是做雜誌的。
不管他雜誌做的是什麽內容,至少人家搖過筆杆子,大小也算個文化人。
你一個中五都差點沒念完的古惑仔,拿什麽去和人家比?”
林懷樂掙紮著想要坐直身子,卻因為後腦勺傳來的一陣劇痛作罷。
他咬著牙望向這名女子,不甘道:“你們既然選中了我,多少總得給到我一點適當的幫助才行吧?
我敢保證,整個和聯勝沒有任何人比我更適合勝任你們的招攬!”
“林懷樂先生,你這話說得可不對。
如果不是政治部也在你的身上付出過精力,現在我們就可以把目標重新放到深水埗的那個年輕人身上。”
女子淺笑一聲,旋即說道:“新記這兩年和大陸走得挺近,在亨利先生看來,一個願意去孤注一擲,和新記死磕到底的後生,比你更有培養價值!”
“他不行的!他太年輕,根本不懂怎麽去配合你們!”
林懷樂不免著急上火。
他和政治部的人有聯係,還是在去年吹雞接棍的時候。
當時政治部這邊就向他許下宏遠的前景,隻要他能拿到和聯勝的那支龍頭棍,以後鬼佬那邊就會扶持他穩坐莊家,為他引薦走進上層名流的資源。
和聯勝雖然是港島會員最多的社團,但在和聯勝一輩子混到頭,撐死在元老院有把交椅去坐。
年老退休,存在感最足的時候就是在圍在一起,飲杯茶,選選話事人,要要好處罷了。
有了希望,林懷樂絕不甘心自己的成就止步於此。
自從收到政治部拋來的橄欖枝後,他開始在社團扮老好人,拚盡全力去討好肥鄧。
開始學習飲英國茶,研讀莎士比亞,就連自己的兒子,也被他送去學英倫貴族圈子中風靡一時的拉丁語。
眼看自己以小博大,已經一步步獲得肥鄧的信任,卻不成想橫空殺出個何耀宗,將他上百個日日夜夜憧憬的美夢,幾乎要盡數踏碎!
女子已經起身。
“很抱歉,還是那句話,亨利先生隻會培養有價值的人!
在今年拿到和聯勝的龍頭棍,是你最後的機會。”
說完,她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沒有再和林懷樂廢話下去,轉身就離開了病室。
空餘林懷樂一人坐在病床上,做著劇烈的思想爭鋒。
下午四點,灣仔海港商務大樓,一處私人沙龍。
新記的龍頭許家炎正急匆匆從電梯裏邊走了出來,不等守在電梯口的侍應問好,便倉促問道。
“石先生在哪?”
“許先生,石先生在6號包房!”
得到答複,許家炎便匆促朝著6號包房那邊走去。
敲響包房的大門,得到回應,許家炎小心翼翼推開房門,隨後便看到一個身穿黑西裝,臉型剛毅,留著平頭的中年男子,正靠在沙發上,睇著一份報紙。
“石先生……”
許家炎關好門,急忙跑過去問好,卻被男人揮手給製止了。
他甚至連頭都懶得去抬,依舊在看著那份報紙。
許家炎不敢多嘴,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對麵的沙發上,靜待男人把報紙看完。
一時間,恍若隔世,許家炎尤記得八年前,坐在自己對麵的這個男人,還化名大圈豹,在新記灣仔一代的地盤臥底。
見到自己,還要喊自己一聲老頂。
但時至今日,自己在他麵前連咳嗽都不敢大聲,公眾場合,還要恭恭敬敬稱他一聲石勇廳長。
嘩啦——
隨著報紙放落,石勇銳利的眼神落到了許家炎身上。
“老許啊,你們新記前段時間在大陸拿的那塊地,可能還需要再審查一下。
我看你就先別急著去拉資金,老老實實在你的老家搞搞神功會先。”
許家炎不禁有些尷尬,睇了眼石勇放在沙發上的報紙一眼,沒有任何意外。
報紙的頭條,正是這兩天尖沙咀的社團火並事件。
“石廳……”
“誒!私底下不稱職務。”
石勇再度打斷了許家炎,旋即麵色一凜,肅聲道。
“你們新記到底是怎麽搞的?從前年開始,就一直自家人打自家人。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時間,現在又搞出這種大新聞!”
“石先生,我已經第一時間安排手底下的人去妥善處理了。”
許家炎栽低腦袋,規矩的像是一個被訓的學生。
石勇十指交叉,雙肘撐在膝蓋上,審視了許家炎一番。
而後放緩語調:“不是不讓你們生存,是要懂得適可而止!
先不聊這件事情,我委托你辦的事情,有什麽眉目了嗎?”
許家炎趕緊抬頭:“石先生,如果非要在和聯勝挑個合適的人選,我現在還真給不到您確切的答複。
眼下看來,今年坐莊的應該就是在尖沙咀和我們新記開打的何耀宗無疑了。”
“你覺得這個人怎麽樣?”
“太囂張了點,應該入不了您的法眼。”
石勇搖了搖頭:“比你們新記當年的灣仔之虎還囂張?”
“半斤八兩吧。”
“年輕人囂張,倒也是合乎情理的嘛,不囂張的人,就容易被老舊規矩抱死,到時候怎麽在和聯勝連莊?
我看這人也不是沒有雕琢空間,找個時間,你幫我去試探一下。
省得我三天兩頭往你這邊跑,我心煩,你更心煩!”
許家炎當即會意:“石先生,我懂你的意思!”
“懂就好,更要緊的是知道怎麽做。
一會我還要去保安局那邊參加一個交流會,先不陪你閑聊了。”
見到石勇起身,許家炎趕緊去包間門口開門。
“石先生,我送你過去?”
“不用,有這閑工夫,倒不如管好你的家事!”
石勇走到門口,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家炎一眼,隨後便大步離開了這邊。
前後碰麵交談不到五分鍾的時間,這五分鍾,許家炎隻感覺自己後背的襯衫,已經被汗水盡數浸濕。
石峽尾屋邨,收到肥鄧通知的一眾叔父輩,此時已經按照約好的時間,全部趕到了肥鄧這邊。
昏暗的客廳裏,在肥鄧請完茶之後,一圈叔父輩悉數落座。
龍根和串爆照例在肥鄧左右作陪,肥鄧繼而開口。
“今天晌午,我哋和聯勝在尖沙咀和斧頭俊講數破裂。
斧頭俊呢,就還和當年一樣目中無人,這號人不打不醒腦!
現在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佐敦和深水埗兩個堂口的事情了,把你們這群老家夥叫過來,就是找你們商量商量,其他七區堂口,是不是也該表示一下了。”
說完,肥鄧把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卻不想龍根率先開口了。
“威哥,阿耀過來囑我,尖沙咀的事情,他就鍾意一個人扛到底了!
以後地盤打下來,他也不希望有別的堂口過來湊熱鬧,”
江河日下,現在龍根在自己麵前講嘢已經是沒有任何顧忌了。
肥鄧不禁拉下臉來:“他這是什麽意思?社團想要為他分擔壓力,他卻擔心別的堂口去搶他地盤?
龍根,你年紀大,腦子也發昏了?!”
“威哥,阿耀的意思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他是說到時候尖沙咀的地盤打下來,他想分給誰才分給誰。
而不是搞什麽論功行賞,畢竟為了打這場惡仗,他差不多把家底都掏空了!”
“那他打下來了嗎?他要是撐不住,到時候又該怎麽算?”
被肥鄧一通懟,龍根終究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反正何耀宗囑咐他的話已經帶到了,剩下的他也懶得去管。
肥鄧鍾意讓整個社團摻和進來,對深水埗也不是什麽壞事。
眼見懾住了龍根,肥鄧又把目光放落到串爆身上。
“串爆,你呢?”
“打!為什麽不打?
我早和魚頭標他們打好招呼了,隻要深水埗點頭,鯉魚門那邊馬上帶人過來!”
“火牛?”
“我哋油麻地挨著尖沙咀,如果社團能打進去,肯定是一件好事。
一會回去我馬上把人錢安排到位!”
“吹雞?”
“有什麽好說的,出錢嘍!”
……
一番詢問,在肥鄧的牽頭下,基本上是確定了整個社團要打進尖沙咀的基調。
就在肥鄧準備做最後一番動員的時候,龍根摞在腰間的電話忽然響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先。”
朝著眾人抱歉地笑了笑,龍根拿起電話,摁下了接聽鍵。
“喂?你講!”
“嗯,嗯!什麽?你再講多一遍!”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眾人詫異地望著龍根坐在椅子上嗯嗯啊啊的講著電話,睇他臉色愈發歡喜,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直到龍根把電話掛斷,串爆才忍不住問道。
“龍根,你搞什麽飛機?中大彩了,把你開心成這樣?”
龍根兩手一拍,一張嘴早已樂得合不攏。
“丟!比中頭彩還要彩上三分!
威哥,你也不用招呼大家去打尖沙咀了,一會飲完茶,我哋都去龍錦軒小聚,今天晚飯我請!”
肥鄧心裏不禁咯噔一聲,但還是強打精神。
“龍根,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哈哈!剛才堂口那邊的人給我打電話過來。
告訴我,新記的老許,決定今晚七點來深水埗這邊,親自和阿耀講數!”
肥鄧愣了愣。
“又是講數!談得妥嗎?!”
“不是啊威哥。”
龍根抓起杯茶啖了一口,壓了壓激動的心情。
“老許那邊讓人帶咗話,他已經和斧頭俊溝通好,尖東碼頭的地盤,盡數交回!
現在我哋堂口在深水埗那邊的人已經陸續接手尖東那邊的場子,就等今晚七點講數,再看談出個什麽結果來!”
一屋子人直接傻了眼,看看和聯勝的話事人吹雞,又看看鄧威。
新記三番兩次講數,都沒有把這兩個人放在眼裏。
難道和聯勝,真的要在一個後生仔的手裏變天了嗎?
肥鄧強行掩飾住臉上的尷尬,隻得望著龍根輕咳一聲。
“那好,你回去告訴阿耀,讓他好好地談,不要拉了我哋和聯勝的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