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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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請讓這一次觸碰也傳達到暫兒的耳邊。
    海瑞收回手,握成拳,指尖抵在手心,殘留著溫潤的暖意。
    人是暖的,是軟的,是熱的。
    是活的。
    也許人本就應該是人。
    人餓了需要吃東西,人冷了需要添新衣,人喜歡漂亮的事物,人喜歡更好的生活,人是活著的。
    人都會喜歡去吃更好吃的東西,就像他喜歡吃的酸筍湯,他吃到時也會覺得開心,覺得比薺菜更好吃,隻是他未曾表露也未曾正視,因為他覺得享受是罪惡的。
    吃什麽,變成了做人的延伸。
    可隻要不是偷的搶的,那就不是錯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有人欲。
    否則,人為何總是掙紮著求生。
    海瑞看著身旁的小姑娘,她對他沒有怨懟,沒有憤恨,也沒有期待。
    醫術卓絕,格物有方,如今看來為人處事也很好,更別提在政務與民生上的造詣。
    是很優秀的好孩子。
    可他更想見見自己的孩子。
    然後買一包點心,和她說,餓了嗎?
    爹給你帶了甜糕,多吃些。
    那天暫兒到底是餓了,還是饞了,已經不重要了。
    她不是有錯的那個。
    錯的是自己。
    將軟和,溫熱的,活生生的女兒視作冰冷牌坊,甚至不可,不該有一點兒貪嘴的自己。
    有錯要改。
    海瑞臨走前,給海暫兒留下了一封信。
    身上沒有什麽銀錢,海瑞於是和張居正寫了欠條,將他曾經看不慣的那些“靡費無益”的點心買了一個拚盒,放在案上,點了香燭。
    然後將剩下的銀子分好,給每一位兒女留下一份,隨著一封各自的信,托人轉交。
    那封信殷靈毓沒有拆開看,畢竟那不是寫給她的,趁著身邊無人時,殷靈毓將其遞進空間,由殷願聯係對接統進行轉交。
    海瑞帶著一張欠條,一個監察禦史之名,還有朝廷配備的一支護衛南下。
    同年秋,番薯豐收,薯農涕泣不已,載歌載舞。
    葉子,根莖,無論哪裏都有充足的產量,都能吃進口中,消除無時無刻不在叫囂的饑餓。
    而且還可以將薯種賣給朝廷,換成更飽腹更好儲存的糙米,雜糧。
    還有那牛痘,今年的確很少再聽到誰家出花。
    除了感恩朝廷,他們不知道還能如何說,他們笨嘴拙舌,也從來沒有什麽話語權。
    於是隻好努力的繼續幹活兒,種地。
    布貿亦繁,因紡織工坊有官府參股,朝廷亦所獲頗豐。
    國庫突然充盈起來,李玉娥還有點不真實感,然後很快因為流水一樣的支出更不真實起來。
    購買薯種得掏錢吧?
    開海就得建設水師,軍餉那可是大頭啊。
    南邊有軍餉,北方重鎮就不管了?
    剛提議了改善官員作息和作風,延後早朝,高薪養廉,喜的大臣們這些天值房的燈幾乎就沒滅過,這俸祿錢是不是也得往足了給?
    還有殷靈毓說要為了出海搶銀山準備的什麽蒸汽機和連發火銃,這朝廷不得出人出材料?
    今年治水因著水泥確實順利了許多,治水必須加大投資,那可是能奠定千百年基業的大好事啊!
    李玉娥坐在桌子上,周圍的大臣們沒有拘謹,沒有排擠,隻有要從別人手裏搶到最多的項目款的激情。
    “準了。”
    “可。”
    “這個再議。”
    李玉娥麵無表情,一個一個批過去。
    至於朱翊鈞……
    朝廷運行的挺好的,沒有也行。
    就是太後近日頻繁召見各家女眷是怎麽個事兒?據說還問不出來她們都談了些什麽,怪哉怪哉。
    倒是殷國師那邊還能打聽到一些東西,說是製什麽利器,結果卻要了不少女子用來上妝的胡粉,也是稀奇,就算是知道她那裏稀奇古怪的方子特別多,可還是有些人覺得,要是能靠此作出武器,也算奇談。
    殷靈毓擦了把汗,放下攪拌的木棒。
    橡膠果然還是得加鉛。
    再測測密封性吧。
    工部後院臨時搭建的試驗場上,殷靈毓挽起袖子,與工匠一同將組裝好的蒸汽機固定在青石台上,主體是一個銅製鍋爐。
    殷靈毓取來調製的鉛粉橡膠膏,仔細塗在需要保證氣密性的那些連接處,等橡膠徹底凝固,這才道:“加壓。”
    兩名工匠立刻按照指令開始拉動風箱,鍋爐內氣壓漸升,殷靈毓俯身貼耳傾聽,確認無“嘶嘶”漏氣聲後點頭:“密封過關。”
    再想想蒸汽機的燃料,殷靈毓又想到焦炭,還有焦炭煉鋼,如今技術條件應該是足夠了,而且如果要做槍和炮也離不開大規模的煉鐵。
    於是在工部忙忙碌碌接著搞石灰石脫硫,建高爐,順手再次將蜂窩煤和煤爐子交給了張居正。
    朝廷工坊再加一。
    蜂窩煤依舊薄利多銷,但民生必備,需求穩定,哪怕朝廷提前占下不少煤礦,保證市場上煤價穩定,尤其受到北地商人的青睞。
    也是因此,雖有部分地主煽動佃戶抗議,稱“砍柴賣薪是貧民生計,不可斷絕”,但更多的人不想拒絕穩賺的買賣。
    就是怎麽朝廷也學精了呢,依舊是配方不賣,必須合作,支持張江陵新政優先。
    等自己去摸索出來,別人早把市場占完了,去年不配合朝廷的那些布莊就是例子,都快被擠兌倒了。
    雪說下就下,昨日還歎著水缸一早上都不是結著薄冰了,都得砸兩下才能取水了,今日就開始飄雪。
    工部後院,焦炭劈啪燃燒,火光熊熊,暖意融融。
    鍋爐內的水逐漸沸騰,蒸汽通過銅管衝入氣缸,推動活塞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響,飛輪開始緩慢轉動,帶動連接的部件一個個“吱呀”轉了起來,最終一柄大錘重重的敲在那邊燒紅的鐵錠上。
    叮叮當當的聲音回蕩在耳畔,卻沒人覺得吵鬧。
    如此之物,一天又能鍛造多少把刀劍?省下多少人力物力?
    這怎麽會吵呢?
    這是盛世到來的錚錚回響。
    李玉娥站在最前麵,攥緊帕子:“傳旨!即日起工部後院劃為禁地,參與工匠全部記軍籍。”
    頓了頓,她又改口:“不,直接授九品匠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