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恒娘、葛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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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大業是京城人,他老婆朱氏長得挺漂亮,小兩口本來感情挺好。後來洪大業納了個丫鬟寶帶做小妾,這寶帶長相遠不如朱氏,但洪大業偏偏寵她寵得不行。朱氏心裏不平衡,夫妻倆動不動就為這事兒吵架。洪大業雖然不敢明著在小妾房裏過夜,但對寶帶越發寵愛,對朱氏就冷淡多了。
後來他們搬家,跟一個姓狄的綢緞商人做了鄰居。狄老板的老婆恒娘,先過來院子裏拜訪朱氏。恒娘三十歲左右,長相也就中等,但說話特別溫柔討喜,朱氏一下子就喜歡上她了。第二天朱氏去回拜,發現恒娘家也有個小妾,二十來歲,長得挺標誌。可這兩家做鄰居快半年了,從沒聽恒娘跟小妾吵過一句嘴;反倒是狄老板獨獨寵愛恒娘,那個小妾就跟個擺設似的。
有一天朱氏見到恒娘,忍不住問她:“我以前覺得丈夫寵愛小妾,就是因為她是小妾,總想把妻子的名分換成小妾試試。現在看來不是這麽回事啊!您到底用了啥法子?要是能教教我,我情願拜您為師。”恒娘笑了:“嗨!這是你自己把丈夫推遠了,怎麽還怪男人呢?整天跟他嘮嘮叨叨的,這不就是趕麻雀似的,把他越推越遠嗎?你回去後,索性由著他去,就算他主動來找你,你也別理他。一個月後,我再幫你想辦法。”
朱氏聽了她的話,回去後反而把寶帶打扮得更光鮮,讓她跟著丈夫睡覺,連吃飯都讓寶帶跟洪大業一起吃。偶爾洪大業想親近朱氏,朱氏就躲得更遠,這下大家都誇朱氏賢良。就這麽過了一個多月,朱氏又去找恒娘。恒娘高興地說:“有門兒了!你回去後,把漂亮衣服都收起來,別穿華麗的衣裳,別抹脂粉,弄個花臉穿雙破鞋,跟著家裏傭人一起幹活去。一個月後再來找我。”朱氏又照做了:穿上帶補丁的舊衣服,故意弄得髒兮兮的,除了紡線織布,別的事兒一概不管。洪大業看她辛苦,讓寶帶去幫忙,朱氏也不讓,直接把寶帶罵走。
這樣過了一個月,朱氏又去見恒娘。恒娘說:“你這丫頭真是能教!後天就是上巳節了,我想帶你去花園踏青。你到時候把舊衣服全換掉,從頭到腳的衣褲鞋襪都換成新嶄嶄的,早點來我這兒。”朱氏說:“好嘞!”到了那天,她對著鏡子細細地描眉上妝,完全按恒娘教的樣子打扮好了。
化好妝後,朱氏去見恒娘。恒娘一看就樂了:“行啦!”接著又幫她重新梳了個鳳髻,頭發亮得能照見人影;見她的衣袍袖子不合時興的款式,直接拆了縫線重新改;嫌她鞋子樣子土氣,又從箱子裏翻出自己做好的鞋樣,倆人一起改好,改完就讓朱氏換上……臨走時,恒娘還倒了杯酒讓她喝下,千叮嚀萬囑咐:“回家後見了你男人,趕緊關上門睡覺。他要是敲門,千萬別理他。喊個三四次,你再開一次門。他要是想親你抱你,你都得忍著點。半個月後再來找我。”
朱氏回家後,頂著新妝容去見洪大業。洪大業上上下下打量她,笑得比平時都歡。朱氏隨便聊了兩句踏青的事,就手托著下巴裝出懶洋洋的樣子;天還沒黑,就起身回房,“砰”地關上房門睡覺了。沒過多久,洪大業果然來敲門,朱氏硬躺著不起來,洪大業隻好走了。第二天晚上還是這樣。第三天洪大業忍不住責備她,朱氏慢悠悠地說:“一個人睡慣了,受不了被打擾。”
這天傍晚,洪大業直接鑽進她房裏守著。等吹了燈上了床,他跟哄新媳婦似的,跟朱氏膩歪得不行。末了還想約第二天晚上,朱氏卻不鬆口,隻跟他約定三天見一次。
半個多月後,朱氏又去找恒娘。恒娘關上門跟她說:“現在你能把你男人牢牢抓在手裏了。不過你雖然長得美,可還不夠‘媚’。憑你的底子,隻要學會‘媚’,連西施的恩寵都能搶過來,何況是寶帶那種?”
說著就讓朱氏試著拋個媚眼,看了直搖頭:“不對!毛病出在眼角。”又讓她試著笑,還是搖頭:“也不對!問題在左臉頰。”接著恒娘自己示範:眼波流轉像帶鉤子,笑起來嘴角一彎,整齊的牙齒若隱若現,讓朱氏跟著學。朱氏練了幾十次,才算勉強有個樣子。
恒娘這才點頭:“你回去吧!對著鏡子慢慢琢磨,該教的都教完了。至於夫妻間那些事兒,得見機行事,順著他的喜好來——這玩意兒可沒法靠嘴說清楚。”
朱氏回家後,把恒娘的話全記在心裏。洪大業果然越來越著迷,整天怕被她嫌棄。每天天還沒黑,就湊到她跟前說笑話,一步不離地膩在房裏,成了雷打不動的習慣,趕都趕不走。朱氏呢,對寶帶反而更好了,每次房裏擺酒,都喊寶帶一起坐床上;可在洪大業眼裏,寶帶越看越醜,常常酒沒喝完,就不耐煩地把她趕走了。
朱氏有次故意把丈夫哄進寶帶房裏,轉身就把門鎖上了。可洪大業整晚都沒碰寶帶一下。這下寶帶可恨死洪大業了,見人就抱怨他薄情。洪大業聽了更覺得她討厭,漸漸開始拿鞭子抽她。寶帶心裏憋屈,也不再打扮自己,整天拖著雙破鞋,頭發亂得像草堆,徹底沒個人樣了。
有天恒娘問朱氏:“我教你的法子咋樣?”朱氏說:“辦法是真高明!可我照著做了,到底沒弄明白為啥這麽幹。當初讓我由著他去,為啥呀?”恒娘說:“你沒聽過嗎?人都是喜新厭舊的,越難得到的越當寶貝。男人寵小妾,未必是她多漂亮,不過是圖個新鮮勁兒,覺得搞到手不容易罷了。你由著他可勁兒寵,寵膩了就算山珍海味也吃膩,何況是粗茶淡飯呢!”
朱氏又問:“那讓我先糟踐自己再打扮得光鮮,又是為啥?”恒娘說:“你天天素麵朝天不起眼,他就當跟你處久了沒啥新鮮感;突然見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像剛娶進門的新媳婦。好比窮人突然吃上大魚大肉,再看糙米飯就咽不下去了。你再故意不輕易讓他親近,他就會覺得小妾舊了你新鮮,小妾容易得手你難追——這就是讓你把‘妻子’當‘小妾’使的法子啊!”
朱氏聽得心服口服,從此跟恒娘成了閨中密友。過了好幾年,恒娘忽然對朱氏說:“咱姐妹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我也不該瞞你。早想告訴你又怕你起疑,現在要分別了,就說實話吧:我其實是狐仙。小時候被繼母賣給京城販子,我家老爺對我有恩,所以一直舍不得走,才拖到現在。明天我爹要‘屍解升仙’,我得回去看看,以後就不回來了。”朱氏拉著她的手直歎氣。第二天一早去看,狄家上下正慌作一團,恒娘早就沒影了。
蒲鬆齡說:“買珍珠的人不看重珍珠,反倒看重盒子——喜新厭舊、重難輕易的心思,千百年都沒人能看透。可這把憎惡變寵愛的法子,偏偏就能在裏頭使。古時候奸臣伺候皇上,不讓他見賢人、不讓他讀好書,原來這求生存固恩寵的門道,從來都是有秘訣的啊!”
葛巾1
有個叫常大用的,是洛陽人,天生就好牡丹這口。聽說山東曹州的牡丹在齊魯地界數第一,心裏頭就跟長了草似的想去瞧瞧。趕巧兒那會兒他因別的事要去曹州,就借了個當官人家的花園住著。可這時候才二月,牡丹連個花苞都沒有,他就整天在園子裏轉悠,盯著土裏冒出來的嫩芽看,盼著它們早點開花。閑著沒事還寫了一百首念叨牡丹的詩。
沒過多久,花骨朵兒慢慢鼓起來了,可他兜裏的錢也快見底了。沒辦法,隻好把春天穿的衣服當了換錢,就這麽著賴在園子裏舍不得走。有天大清早,他趕緊跑到花叢邊,看見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個老太太在那兒。他琢磨著這可能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女眷,趕緊就溜回來了。到了傍晚再去,又瞅見她們了,這回他磨磨蹭蹭地躲開,偷偷瞄了一眼——那姑娘穿得跟宮裏人似的,長得那叫一個絕!常大用看得眼都直了,突然回過神來:這肯定是仙女啊!世上哪兒有這麽俊的人!
他慌忙轉身想再找找,快步繞過假山時,正好撞上那個老太太。那會兒姑娘正坐在石頭上,四目相對,都嚇了一跳。老太太趕緊把姑娘擋在身後,嗬斥他:“哪兒來的狂生,瞎折騰啥!”常大用“噗通”跪下:“娘子肯定是神仙!”老太太更來氣了:“胡說八道啥!再亂講就把你捆起來送縣衙!”他嚇得夠嗆,幸好姑娘輕輕說了句“走吧”,就跟老太太繞過假山走了。
常大用蔫蔫地回了屋,心裏七上八下:姑娘回去要是告訴她父兄,指定得來罵他一頓。他躺在空落落的屋子裏,直後悔自己太莽撞。可又偷偷慶幸姑娘剛才沒生氣,說不定不會跟他計較。就這麽又悔又怕的,一整夜就病倒了。直到第二天快中午,也沒見有人來興師問罪,他心裏才稍微踏實點。但越不想,姑娘的模樣在腦子裏越清晰,害怕慢慢變成了念想。就這麽熬了三天,人都瘦脫相了,眼看快不行了。
半夜裏,燈還亮著,仆人早就睡死了。老太太突然進來,端著個碗說:“我家葛巾娘子親手調的‘毒酒’,趕緊喝了吧!”常大用一聽嚇了一跳,可轉念一想:“我跟娘子無冤無仇,何必賜死呢?既然是她親手調的,與其相思病死,不如喝了這藥痛快點!”說完一仰頭全幹了。老太太笑了笑,端著碗走了。他覺得這藥聞著又香又涼,不像有毒的樣子。沒一會兒,就覺得胸口暢快,腦子也清醒了,呼呼大睡起來。等再睜眼,太陽都曬滿窗戶了。
他試著起身,病竟然全好了,心裏越發認定那姑娘是仙女。可沒門路接近啊,隻能趁沒人的時候,對著姑娘之前站過、坐過的地方,恭恭敬敬磕頭默默禱告。有天走著走著,忽然在密林深處迎麵撞上了那姑娘,幸好周圍沒人,他高興壞了,“噗通”就給姑娘跪下了。
姑娘走近拉他起來,他忽然聞到姑娘身上散發出奇異的香味,趁勢握住她的手腕站起來——那手指肌膚軟乎乎、滑膩膩的,摸得他骨頭都快酥了。剛想說話,老太太突然來了。姑娘讓他躲到石頭後麵,朝南指了指:“夜裏搬梯子爬過牆,四麵都是紅窗戶的地方,就是我住的屋子。”說完匆匆走了。
常大用愣在原地,魂兒都飄走了,也不知道自己咋回的屋。到了夜裏,他搬梯子爬上南邊的院牆,發現牆根下早放好了梯子,心裏一喜就下去了,果然看見紅窗戶的屋子。屋裏傳來下棋的聲音,他站在那兒不敢往前走,幹脆又翻牆回去了。過了一會兒再去,棋子聲還“劈裏啪啦”的;悄悄湊近一看,姑娘正跟一個穿白衣服的美人麵對麵下棋,老太太也在旁邊坐著,一個丫鬟伺候著。他又回來了。就這麽來回折騰了三趟,三更鼓都敲過了。他趴在梯子上,聽見老太太出來說:“這梯子誰放這兒的?”喊丫鬟一起把梯子搬走了。他爬在院牆上,想下來沒梯子,愁眉苦臉地回去了。
第二天夜裏再去,梯子早給放好了。幸好周圍靜悄悄的沒人,他進去一看,姑娘正獨自坐著,好像在想事兒。見他進來嚇了一跳,斜著身子站在那兒,臉都紅了。常大用作揖說:“我還以為自己福氣薄,跟仙女沒緣分呢,沒想到今晚能來!”說完就抱住了姑娘。姑娘細腰一把就能摟住,喘氣都帶著蘭花香味,她輕輕推開他:“著什麽急呀!”常大用說:“好事多磨,晚了連鬼神都得嫉妒我。”話沒說完,遠遠聽見有人說話。姑娘急了:“玉版妹子來了!你先躲床底下!”他趕緊鑽到床底下去。
沒過多久,一個女子進來了,笑著說:“敗軍之將,還敢再挑戰嗎?茶都煮好了,快跟我通宵玩個痛快!”姑娘推說累了不想去。玉版非拉她走,姑娘坐著不動。玉版說:“這麽戀戀不舍的,難不成屋裏藏著男人?”硬拉著她出門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