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葛巾2、馮木匠、黃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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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巾2
    常大用從床底下爬出來,心裏那叫一個憋屈,就開始翻枕頭被子,想找件姑娘的遺物。可屋裏連個梳妝盒都沒有,就床頭有個水晶如意,上麵係著紫頭巾,又香又幹淨,看著就喜歡。他揣兜裏翻牆回了自己屋,低頭聞聞衣服袖子,姑娘身上的香味還沾在上麵呢,心裏頭越發愛慕得不行。但一想到剛才躲床底的狼狽樣,又怕萬一事兒鬧大了吃官司,想來想去不敢再隨便去,隻好把如意藏好,盼著姑娘能自己找來。
    隔了一天晚上,姑娘還真來了,笑著說:“我以前還當你是正人君子呢,沒想到是個偷東西的!”常大用說:“確實是我不對。不過我這‘不君子’一回,就為了圖個‘如意’嘛!”說著就把姑娘摟進懷裏,動手解她裙子上的帶子。姑娘雪白的皮膚一露出來,溫熱的香氣頓時飄滿屋子,倆人依偎著的時候,連她喘氣出汗的味兒都香噴噴的。他忍不住說:“我早知道你是仙女,現在更確定沒錯了。幸虧你瞧得上我,這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緣分啊!就怕像杜蘭香下嫁凡人似的,到頭來還是一場離別的愁怨。”
    姑娘笑著說:“你想太多啦。我不過就像倩女幽魂那樣,魂魄偶然動了凡心罷了。這事兒可得保密,要是讓愛嚼舌根的人知道了,添油加醋胡說八道,你又不能長翅膀飛,我也沒法駕著風走,到時候遭的罪可比好聚好散慘多了!”常大用覺得她說得對,但還是疑心她是神仙,一個勁兒問她姓名。姑娘說:“你既然當我是神仙,神仙幹嘛非要告訴你名字呢?”他又問:“那老太太是誰?”姑娘說:“她是桑姥姥,我小時候受過她照顧,所以不像對待丫鬟那樣待她。”
    說完姑娘起身要走,說:“我那兒人多眼雜,不能待太久,找機會再來看你。”臨走時跟他要如意,說:“這不是我的東西,是玉版落下的。”常大用問:“玉版是誰?”姑娘說:“是我堂妹。”他把如意遞給她才走。姑娘走後,連被子枕頭都染上了她身上的奇香。
    打這以後,姑娘每隔兩三天就來一次。常大用徹底被迷住了,壓根不想回家。可他口袋早就空了,打算把馬賣了換錢,姑娘知道了說:“你因為我連盤纏都花光了,還得當衣服,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要是再把代步的馬賣了,這一千多裏路你怎麽回去啊?我自己有點私房錢,你拿著當路費吧。”常大用推辭說:“你對我這麽好,我就是把心掏出來、對天發誓都報答不完,現在又要貪你的錢,這還算個人嗎!”
    姑娘非塞錢給他不可,說:“先借給你嘛。”拉著他走到桑樹下,指著一塊石頭說:“挪開!”常大用照做了。她又拔下頭上的簪子,在土裏戳了幾十下,說:“挖挖看!”他又跟著挖,很快露出個甕口。姑娘伸手進去,掏出快五十兩銀子;他拉著她胳膊想阻止,她不聽,又掏出十多錠,他硬塞回去一半才把甕埋上。
    一天晚上,姑娘說:“最近有點閑言碎語,這事兒不能再拖了,得提前打算。”常大用慌了:“那可咋辦!我平時迂腐謹慎,現在為了你就像寡婦失了貞潔,壓根由不得自己了!全聽你的,就是刀砍斧劈我也不怕!”姑娘打算跟他私奔,讓他先回洛陽,約好在那兒碰頭。常大用收拾行李回家,本想先回去再迎接她,結果剛到家門口,就看見姑娘的馬車已經停在那兒了。她大大方方進家門拜見長輩,鄰居們都來道賀,壓根沒人知道他倆是偷偷跑回來的。常大用心裏直打鼓,姑娘卻滿不在乎,說:“別說千裏之外官府管不著,就算知道了,我是世家小姐,家裏人總不能像卓王孫嫌棄司馬相如那樣硬拆我們吧。”
    常大用的弟弟大器才十七歲,姑娘瞧著他說:“這孩子有慧根,將來比你還有出息。”眼看婚期快到了,大器的未婚妻突然病死了。姑娘說:“我堂妹玉版,你之前見過的,長得不醜,年紀也合適,給你弟弟當媳婦挺般配。”常大用聽了直笑,開玩笑讓她做媒,姑娘說:“真想促成這事兒,也不難。”他好奇問:“有啥辦法?”姑娘說:“我妹跟我最要好,派輛雙馬拉的輕便車,讓桑姥姥跑個來回就行。”常大用怕以前的事兒被抖出來,不敢答應,姑娘堅持說“沒事”,立刻吩咐備車,讓桑姥姥去了。
    過了幾天到了曹州,快到姑娘家時,桑姥姥下車,讓車夫在路邊等著,自己趁夜裏進了村。過了好一會兒,帶著玉版出來上車就走。白天躲在車裏歇著,半夜接著趕路。姑娘算好時間,讓大器穿上禮服去路口迎接。
    走了五十多裏地,大器可算碰上了車隊,趕緊接過車轅往家趕。一路上吹吹打打、張燈結彩,新媳婦下了車就拜堂成親,熱熱鬧鬧成了親。打這以後,兄弟倆都娶了美嬌娘,家裏的日子也越來越富裕。
    可有一天,幾十號騎馬的強盜突然衝進了家門。常大用知道不好,帶著全家躲到樓上。強盜們圍住樓,他趴在樓上問:“咱們有仇嗎?”強盜頭子喊:“沒仇!就兩件事求你:一是聽說你家兩位夫人是天上難找地下難尋的美人,讓我們瞧一眼;二是我們五十八個人,每人要五百兩銀子!”說著就在樓下堆起柴火,明擺著要放火威脅。
    常大用趕緊答應給銀子,可強盜嫌少,真要點火,全家人都嚇破了膽。這時候葛巾和玉版非要下樓,誰勸都不聽。倆人打扮得漂漂亮亮走下去,剛下到倒數第三級台階,葛巾朝強盜們喊:“我們姐妹都是天上的仙女,不過暫時到人間走一遭,還怕你們這幫強盜?真要賞你們一萬兩銀子,就怕你們沒膽子拿!”
    強盜們一聽,齊刷刷跪下磕頭,連聲說“不敢不敢”。姐妹倆剛想上樓,有個強盜嘀咕:“別是騙咱們吧!”葛巾聽見了,猛地轉過身站住,說:“你們想幹啥,趁早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那幫強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吱聲。姐妹倆這才不慌不忙上了樓。強盜們抬頭瞧著樓上沒動靜,才嚷嚷著散了。
    又過了兩年,姐妹倆各生了個兒子,才慢慢跟常大用說:“我們姓魏,母親被封為曹國夫人。”常大用心裏犯嘀咕:曹州沒聽說有姓魏的世家啊,再說大戶人家丟了女兒,咋能一聲不吭呢?可他沒敢多問,就是心裏頭覺得奇怪。後來找了個由頭又去了曹州,一進地界就四處打聽,結果當地名門望族裏根本沒有姓魏的。
    他又住回以前借住的那個花園,忽然看見牆上有首贈給曹國夫人的詩,內容特別玄乎,就問主人咋回事。主人笑了,直接帶他去看曹國夫人——原來是一株牡丹,長得跟房簷一般高。問為啥叫這名字,主人說這花在曹州是頭一份兒,所以大夥兒開玩笑給封了個名號。再問是什麽品種,主人說:“這叫‘葛巾紫’。”
    常大用一聽渾身發涼,越想越覺得倆媳婦是花妖變的。回到家沒敢明說,隻是故意念叨那首贈曹國夫人的詩,想試探試探她們。
    倆姑娘一聽臉色“唰”就沉下來了,扭頭就出去,喊著玉版抱著孩子過來,跟常大用說:“三年前看你惦記我們,才真心跟了你;現在你疑神疑鬼的,還過個啥勁兒!”說完跟玉版一人抱起一個孩子,遠遠往地上一扔——孩子“噗”地落地就沒影了。常大用正嚇懵圈呢,再看倆姑娘也“唰”地沒蹤了。
    他悔得腸子都青了,過了幾天,孩子落地的地方冒出兩株牡丹,一夜之間就長到一尺多高,當年就開花了,一株紫一株白,花盤跟碗口似的大,比普通的葛巾紫、玉版白花瓣還密還碎。過了幾年,長成了一叢茂盛的牡丹,移栽到別處後,還變異出從沒見過的新品種,誰也叫不上名。打這以後,洛陽的牡丹就數他家最絕,天下沒第二份。
    蒲鬆齡說:“心裏頭專一惦記著啥,連鬼神都能通人性,就算看著有點反常的,也不能說人家沒感情。以前有人當縣官太寂寞,拿花當老婆,何況這花真能跟人說話呢,何必非得刨根問底她們是啥來頭?可惜常大用到底沒琢磨透啊!”
    馮木匠
    撫軍周有德把以前的藩王府改建成部院衙門。剛開工那會兒,有個木匠叫馮明寰,晚上在工地上值班。他剛睡下,就看見雕花窗戶半開著,月光亮得跟白天似的。遠遠瞅見矮牆頭上站著隻紅公雞,正盯著看呢,那雞“撲棱”一下飛到地上。轉眼就見一個少女探出小半個身子朝裏偷看。
    馮明寰起初以為是工友帶女人來私會,仔細一聽,大夥兒都睡得呼嚕震天。他心裏直發慌,偷偷盼著這姑娘是走錯了地方。沒過多久,姑娘真從窗戶跳進來,直接撲進他懷裏。馮明寰心裏偷著樂,一句話沒敢說。親熱完,姑娘就走了。打這以後,她天天晚上都來。剛開始還躲躲藏藏,後來幹脆明說:“我不是誤打誤撞,是真心投奔你呀。”兩人感情一天比一天好。
    等工地完工,馮明寰要回家,姑娘已經在野地裏等著他。馮明寰家離郡城不算遠,姑娘就跟著他回了家。可進了門,家裏人誰都看不見她,馮明寰這才知道她不是凡人。過了幾個月,馮明寰精神越來越差,心裏越發害怕,請來道士做法驅邪,壓根不管用。
    一天夜裏,姑娘化著濃妝來見他,說:“緣分都是注定的,該來的時候推不掉,該走的時候也留不住。今天我得跟你告別了。”說完就走了。
    黃英1
    馬子才是順天人。他們家祖輩都愛菊花,到了他這兒更是癡迷——隻要聽說哪兒有好品種,砸鍋賣鐵也得弄到手,跑一千裏路都不嫌累。有一天,家裏來了個南京客商,閑聊時說他表親那兒有一兩種菊花,北方壓根找不著。馬子才當場就坐不住了,立刻打包行李,跟著客商直奔南京。那客商也算給力,跑前跑後好一頓忙活,總算給他弄來兩株花苗。馬子才寶貝得跟什麽似的,層層裹好揣懷裏。
    回家路上,遇見個少年,騎著小毛驢,後麵跟著輛青油篷車,長得那叫一個俊朗清爽。少年湊過來搭話,自稱姓陶,開口就是文縐縐的雅詞。他問馬子才從哪兒來,馬子才老實交代了買花的事。少年說:“花種沒差的,能不能養好全靠人伺候。”接著就跟他聊起養菊花的門道。馬子才聽得直點頭,問他要去哪兒。少年說:“我姐嫌南京太鬧,想搬去北方住。”馬子才一拍大腿:“我家雖說窮,但空屋子還有,要不嫌棄就住我這兒,省得再找地方了!”
    少年走到車前跟車裏人商量。車簾一掀,露出個二十來歲的大美人,衝弟弟說:“房子低點沒事,院子得寬敞些。”馬子才趕緊應承下來,帶著姐弟倆回了家。他家南邊有個荒院子,就幾間破屋,陶家姐弟倒不嫌棄,痛快住下了。少年天天往馬子才家跑,幫忙侍弄菊花。那些快枯死的花,經他拔出來重新栽上,居然全活了。
    可陶家日子過得挺緊巴,天天跟馬子才家搭夥吃飯,看他家灶膛好像都不怎麽冒煙。馬子才媳婦呂氏也挺喜歡陶家姐姐,時不時送點米送點麵過去。陶家姐姐小名叫黃英,特會聊天,常來找呂氏做針線嘮嗑。
    有天少年突然跟馬子才說:“你家也不富裕,我天天在這兒白吃白喝,總不是個事兒。要我說,賣菊花也能養家糊口啊。”馬子才這人特耿直,一聽就皺眉頭:“我還以為你是風雅高士,能安貧樂道呢!現在說這話,不是把種菊花的地方變成菜市場嗎?簡直辱沒了菊花!”少年笑了:“自己幹活吃飯不算貪心,賣花掙錢也不算俗氣。人是不該拚命追著錢跑,但也犯不著非把自己窮死吧?”馬子才不吭聲,少年轉身走了。打這以後,馬子才扔掉的殘花壞苗,全被少年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