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書癡2、齊天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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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癡2
    郎玉柱美得不行,趕緊跟她過日子。可倆人雖說睡覺吃飯膩歪得很,他卻鬧不清這到底是不是真人。每次讀書,非得讓美人兒坐在旁邊。
    顏如玉老勸他別讀了,他偏不聽。顏如玉說:“你為啥一直沒出息?就因為死讀書!你瞧瞧科舉榜上,有幾個像你這麽讀死書的?再不聽,我走了啊!”郎玉柱暫時忍了。可沒過一會兒,早把這話忘腦後,又搖頭晃腦念起來。過了片刻,他想找顏如玉,人沒了!
    他急得魂都沒了,又是念叨又是禱告,咋找都沒影。忽然想起她平時藏哪兒,趕緊翻出《漢書》細細找,翻到原來那頁,果然找著了剪紙美人。他喊她不動,趴在那兒苦苦哀求。顏如玉這才下地說:“你再不聽,咱就永遠別見了!”
    從這以後,顏如玉讓他擺上棋盤、骰子啥的,天天跟她玩遊戲。可郎玉柱心思壓根不在這上頭,趁她不在,就偷偷摸書看。怕被發現,還偷偷把《漢書》第八卷混在別的書裏藏起來。
    有天他讀得正入迷,顏如玉來了都沒察覺,等猛地看見,趕緊合上書,可顏如玉又沒影了!他嚇得半死,翻遍所有書都找不著,最後還是在《漢書》第八卷裏找到了,連頁數都不差。他趕緊又拜又求,發誓再也不讀了。
    顏如玉這才下來,跟他下棋說:“三天學不會,我還走!”到了第三天,郎玉柱居然贏了她兩顆子。顏如玉一高興,又給他把琴弦,限他五天學會一支曲子。郎玉柱又動手又瞪眼看,壓根沒空想別的,練著練著,手指居然能跟上節奏,自己都忍不住晃悠起來。
    打這以後,顏如玉天天跟他喝酒玩牌,郎玉柱樂得把書扔到九霄雲外。她還攛掇他出門交朋友,沒多久,郎玉柱就從書呆子變成了瀟灑公子。顏如玉看時機到了,說:“你現在能出去趕考啦!”
    一天晚上,郎玉柱跟顏如玉說:“平常人兩口子住一起就生孩子,咱都過這麽久了,咋沒動靜呢?”顏如玉笑他:“你天天死讀書,我早說沒用吧。就連‘夫婦’這一章都沒搞明白,‘枕席’倆字裏的學問得下功夫呢。”郎玉柱傻嗬嗬地問:“啥學問啊?”顏如玉笑而不語,過了會兒悄悄湊過來。郎玉柱美得直咋舌:“哎喲,我算知道了,夫妻間的樂子,真是沒法跟人說!”
    打這以後,他見人就聊床上那點事,聽得人全捂著嘴樂。顏如玉知道了罵他:“偷雞摸狗的事才要瞞著,可夫妻天倫之樂是人之常情,有啥好藏著掖著的?”過了八九個月,顏如玉果然生了個兒子,郎玉柱趕緊買了個奶媽來帶。
    有天顏如玉突然說:“我跟你過了兩年,孩子也有了,該走了。再待久了怕給你招禍,到時候後悔都晚了。”郎玉柱一聽就哭了,趴在地上不起來:“你不想想咱那哭唧唧的娃嗎?”顏如玉也眼圈發紅,半天才說:“非要我留下也行,你得把滿架子的書全扔了。”郎玉柱急眼了:“這些書就是你的老家,更是我的命根子,咋能說扔就扔!”顏如玉沒再逼他,隻歎口氣:“我也知道天意如此,提前跟你說一聲罷了。”
    早先就有親戚遠遠見過顏如玉,個個驚為天人,又打聽不出郎家啥時候娶的媳婦,就都來追問。郎玉柱不會說假話,隻管悶頭不吭聲。這下大夥更懷疑了,流言蜚語傳遍全縣,連縣令史大人都聽說了。這史縣令是福建人,年輕的進士,一聽有這等美人,心裏癢癢,想親眼瞧瞧,幹脆把郎玉柱和顏如玉都抓了。顏如玉聽說後,“嗖”地一下就沒影了。
    縣令氣壞了,把郎玉柱關起來,革了他的秀才功名,上刑具往死裏折騰,非要問出女人的來曆。郎玉柱被打得快咽氣了,還是一句話不說。縣令又拷問丫鬟,才問出個大概,認定顏如玉是妖怪,親自帶人殺到郎家。隻見滿屋子都是書,翻都翻不過來,幹脆下令一把火燒了!院子裏濃煙滾滾,黑沉沉的跟陰天似的散不去。
    後來郎玉柱被放出來,趕緊求父親的老關係幫忙,才恢複了功名。這年秋天他就中了舉人,第二年又考上進士。但他心裏恨得咬牙切齒,專門給顏如玉設了靈位,早晚禱告:“你要是有靈,保佑我去福建當官!”後來果然當上了巡按禦史,到福建巡查去了。
    郎玉柱到福建當官三個月,查清了當年那個史縣令的不少惡事,直接抄了他的家。當時有個表親在福建當司理,硬逼著史縣令交出他的寵妾,對外隻說是買了個丫鬟寄放在衙門裏。等史縣令的案子結了,郎玉柱當天就上書彈劾自己,然後帶著那小妾回老家了。
    蒲鬆齡說:“天下的東西啊,攢多了就招人嫉妒,癡迷過了頭就會惹來魔障。那顏如玉是妖怪,可郎玉柱讀死書又何嚐不是中了魔?史縣令查辦妖怪這事不算錯,可他一把火燒了滿屋子書,跟秦始皇焚書坑儒有啥區別?太狠了!再說他心裏頭淨是私心,活該遭人恨、得報應。唉!這事兒看著怪誕,細琢磨起來,又有啥稀奇呢!”
    齊天大聖
    許盛是山東兗州人。他的堂兄許成在福建做生意,貨物還沒囤積起來。有個客商說齊天大聖特別靈驗,打算去廟裏禱告。許盛不知道“大聖”是哪位神仙,就跟著堂兄一起去了。到地方一看,廟裏大殿樓閣挨挨擠擠,那叫一個宏偉華麗。進殿一看,神像長著猴子腦袋、人的身子,原來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周圍的客商都一臉嚴肅地恭敬起來,沒一個敢懈怠的。許盛向來性格剛直,心裏偷偷笑話這些人太愚昧。眾人忙著燒香上供、磕頭許願的時候,他悄悄溜出去了。
    回來後,堂兄責備他對神明太怠慢。許盛說:“孫悟空不過是丘處機筆下的寓言人物,你們怎麽就真信成這樣?這神要是真有本事,讓刀砍雷劈我都認!”客棧老板聽見他直呼“大聖”的名字,嚇得直擺手,臉色都變了,好像生怕大聖聽見似的。許盛見他們這副慫樣,偏要大聲爭辯;聽他說話的人都捂著耳朵跑開了。
    到了夜裏,許盛果然病了,頭痛得厲害。有人勸他去廟裏謝罪,他偏不聽。沒幾天,頭痛稍微好點,大腿又開始疼,當天晚上就長出個大毒瘡,從腿一直腫到腳,吃不下飯也睡不了覺。堂兄替他去廟裏禱告,一點用都沒有。有人說:“這是神明怪罪,得自己去求告才行。”許盛到死都不信這套。一個多月後,瘡口漸漸愈合了,可又長出一個毒瘡,疼得比之前更厲害。醫生來用刀割掉腐肉,流的血能裝滿一碗;他怕別人說他裝神弄鬼,硬忍著沒喊一聲。又過了一個多月,才總算好了。
    可這時候堂兄又得了重病。許盛說:“看見了吧!敬神的人照樣生病,說明我之前生病壓根就不是孫悟空幹的。”堂兄聽了這話更生氣,覺得是神明遷怒,怪弟弟不替他禱告。許盛說:“兄弟就像手足。之前我四肢爛掉的時候你沒替我禱告;現在難道因為你病了,我就得放棄自己的堅持?”他隻給堂兄請醫生抓藥,就是不去廟裏求神。藥吃下去,堂兄突然就死了。
    許盛心裏悲痛得像刀絞,買了棺材安葬好堂兄,扭頭就跑到祠堂指著神像罵道:“我哥生病時,你們說神遷怒於他,讓我沒法辯解。你要是真有神力,就叫我哥活過來!我立馬給你磕頭認慫,絕無二話;要是做不到,我就把你們供在三清殿的那套規矩,原樣還到你身上,也好讓我哥在地下別再被你們迷惑!”
    到了晚上,許盛夢見有個人來招呼他走,一睜眼發現自己進了大聖廟。抬頭一看,齊天大聖正板著臉發脾氣,指著他罵:“就因為你對我無禮,我才讓菩薩用刀紮穿你的腿;你還不知悔改,整天嘀嘀咕咕抱怨!本來該把你扔進拔舌頭的地獄,念你這輩子還算耿直,姑且饒了你。你哥生病,是你找了庸醫才折了他陽壽,這能怪誰?現在我要是不出手,那些狂傲的人更要拿這事當借口了!”說完就叫穿青衣的使者去閻羅殿請示。青衣使者說:“三天前他哥的名字就報給天庭了,怕是不好辦啊。”大聖拿起塊木板,提筆寫了些字也不知道寫的啥),讓使者拿著走了。過了好半天才回來,還把許成也帶來了,倆人一起跪在大堂上。大聖問:“咋去這麽久?”使者回:“閻王不敢自己做主,又拿著您的旨意去問了鬥宿星君,所以來晚了。”許盛趕緊上前磕頭謝恩。大聖說:“快帶你哥回去吧。以後要是肯向善,我還會護著你們。”兄弟倆又哭又笑,互相攙扶著回了陽間。
    許盛醒來覺得這事太邪乎,趕緊跑去打開棺材一看,他哥果然活過來了!扶出來後,倆人對大聖感激得不行。從這以後,許盛信大聖信得比誰都虔誠,比那些普通香客還上頭。可兄弟倆做生意的本錢,生病時已經花掉一半,他哥身體又沒好利索,倆人整天對著空庫房發愁。
    有天許盛在城外瞎逛,突然有個穿褐布衣的老頭盯著他問:“小夥子愁啥呢?”許盛正沒處倒苦水,就把前前後後遭的罪全說了。老頭說:“我知道個好地方,去瞧瞧保準能解悶。”許盛問在哪,老頭隻說“不遠”。跟著走了半裏多地,老頭說:“我有點小法術,轉眼就能到。”說著讓許盛抱住他腰,剛一點頭,許盛就覺得腳下生雲,呼地一下飛起來,也不知飛了多高,嚇得他眼睛都不敢睜。沒多久老頭說“到了”,許盛睜眼一看,謔!滿地都是琉璃蓋的房子,光怪陸離的。他驚訝地問:“這是哪兒?”老頭說:“這是天宮啊!”倆人信步往高處走,越走天越亮。遠遠看見個白胡子老頭,褐衣人高興地說:“正好遇上這位老神仙,是你的福氣到了!”說著就拱手上去打招呼。
    老頭邀請他們到自己住處,煮了茶招待客人,卻隻倒了兩杯,壓根沒給許盛。褐衣人趕緊說:“這是我徒弟,大老遠來做生意,特意來仙府拜訪,求您多少給點饋贈。”老頭讓童子端出一盤子白石頭,像鳥蛋那麽大,透亮得跟冰塊似的,讓許盛自己拿。許盛心想拿回去能當酒桌上的骰子,就拿了六塊。褐衣人嫌他拿得太少,又替他拿了六塊,包好塞給他,囑咐說:“揣腰包裏吧。”然後拱手道別:“夠啦!”
    兩人告辭老頭出來,褐衣人還是讓許盛抱住自己,呼地一下就從天上掉下來了,轉眼就落回地麵。許盛趕緊磕頭問老神仙的名號,褐衣人笑著說:“剛才帶你飛的,不就是筋鬥雲嘛!”許盛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眼前人就是齊天大聖!他又求大聖保佑,大聖說:“剛才見的是財星,已經賜你十二分利啦,還求啥別的?”許盛又拜了幾拜,再抬頭人已經沒影了。
    他回家高興地跟哥哥一說,解開包袱想看看石頭,結果發現石頭全化在腰包裏了!後來他倆運貨回老家,賺的錢比本錢翻了好幾倍。打這以後,許盛每次到福建都先去拜大聖。別人禱告有時候不靈,可許盛求啥來啥。
    蒲鬆齡說:“以前有個書生路過寺廟,在牆上畫了個琵琶就走了。等他回來,那畫居然靈驗得很,天天有人來燒香。天下的事本來就不一定真有那麽個神,可人們要是把他當靈驗的神來拜,他就真靈驗了。為啥呢?人心聚集的地方,連物件都能借勢顯靈啊!像許盛這種剛直的人,本來就該得神明保佑,難道真有耳朵裏藏繡花針、吹根毫毛能變東西、踩個筋鬥雲就上天的本事嗎?他最後被‘邪門’的事收服,也是因為起初沒看透——所謂‘神’,本就是人心的依托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