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陳雲棲2、司劄吏、蚰蜓、司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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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雲棲2
過了半年,他媽回娘家,拿這事問姥姥,姥姥壓根兒不知道。他媽才知道兒子騙她,氣得夠嗆;姥姥還以為外甥跟舅舅合計好了蒙人,隻是沒說破。好在舅舅出遠門了,沒法對質。有天他媽去蓮峰還願,在山下旅館住下,剛躺下就聽客棧老板敲門,領來個女道士要拚房,自稱“陳雲棲”。雲棲聽說夫人家是夷陵的,挪到床邊就哭訴,說自己日子苦得沒法過,最後說:“我有個表兄潘生,跟夫人同鄉,麻煩您捎句話,就說我暫時住在棲鶴觀師叔王道成那兒,天天遭罪,度日如年,讓他趕緊來看看,晚了怕就見不著了!”
夫人聽著“潘生”的名字耳熟,又想不起是誰,隻說:“既然是讀書人,秀才們應該都知道。”天沒亮雲棲就走了,還千叮嚀萬囑咐。夫人回家跟兒子一說,真毓生“撲通”跪下:“娘,實話跟您說,那潘生就是我!”夫人知道原委後火冒三丈:“你個不成器的!在道觀裏胡來,還想娶女道士,以後怎麽見親戚朋友!”真毓生低頭不敢吭聲。
後來他借口去郡裏趕考,偷偷雇船找王道成。到地方才知道,雲棲半個月前出門就沒回來。他回家後整天悶得慌,沒多久就病倒了。正好姥姥去世,夫人奔喪時迷路,走到京家——原來是自家堂妹。進門看見個十八九歲的姑娘,長得那叫一個俊,夫人正想給兒子找個好媳婦,頓時動了心,打聽起姑娘的身世。
堂妹說:“這是王家的閨女,我娘家的外甥女。爹媽都沒了,暫時在我這兒住著呢。”夫人問:“許配人家了嗎?”堂妹說:“還沒呢。”夫人拉著姑娘的手說話,看她姿態溫柔說話甜,心裏那個美啊,幹脆住下來,偷偷跟堂妹說想給兒子提親。堂妹說:“好是好,可這丫頭心氣高,不然咋耽誤到現在?我去問問她。”
夫人拉著姑娘一起睡,倆人聊得熱火朝天,姑娘一口一個“幹娘”叫著。夫人更高興了,邀請她一起回荊州,姑娘樂得不行。第二天倆人坐船回家,到家時真毓生還病歪歪躺在床上。夫人想給他個驚喜,讓丫鬟偷偷告訴他:“夫人給公子帶了個大美人回來!”
真毓生不信,扒著窗戶一瞧——乖乖,比雲棲還漂亮!轉念一想:跟雲棲約好的三年早就過了,她出門沒回來,八成已經嫁人了。能娶到這麽個美人,也算沒白等。臉上終於有了笑模樣,病也慢慢好了。
夫人把倆人叫出來見麵,等真毓生出了屋,夫人問姑娘:“你知道我為啥帶你回來不?”姑娘笑盈盈地說:“我早猜著啦。不過幹娘您不知道我為啥願意跟您回來——我小時候就許配給夷陵的潘家了,後來斷了聯係,說不定人家早娶了別人。要是他另娶了,我就給您當兒媳婦;要是沒娶,我就一直給您當閨女,以後慢慢報答您。”
夫人愣了:“之前有婚約?可前陣子在蓮峰山下,有個女道士問起潘家,現在你又提潘家,夷陵世族裏沒這姓啊?”姑娘驚得站起來:“住在蓮峰山下的是幹娘您?問潘家的人就是我啊!”
夫人這才恍然大悟,笑著說:“這麽說,潘生就在這兒呢!”姑娘忙問:“在哪兒?”夫人讓丫鬟領她去問真毓生。真毓生見了姑娘驚得嘴都合不上:“你是雲棲?”姑娘反問:“不像嗎?”等真毓生說了前因後果,才知道當年“姓潘”是鬧著玩的。姑娘知道眼前人就是真毓生,羞得說不下去,趕緊跑回去告訴夫人。
夫人問她:“怎麽又姓王了?”姑娘說:“我本來就姓王,道師疼我才收作養女,讓我跟著姓陳。”夫人這下徹底放心了,挑了個好日子給倆人辦了婚事。
原來啊,雲棲當初跟盛雲眠一起投奔王道成。可王道成那地兒太窄巴,盛雲眠就跑去漢口了。雲棲這丫頭從小嬌慣,吃不了苦,又羞於再幹道士那套營生,王道成挺煩她的。剛好她舅舅京氏去黃岡,雲棲見了他哭得稀裏嘩啦,就跟著走了,換上了女裝,本想嫁個書香門第,所以一直瞞著當過道士的事。可來提親的,她都看不上,舅舅舅媽也摸不透她心思,漸漸有點嫌棄她。這天跟著夫人回了家,總算找著靠譜的歸宿,跟卸下千斤重擔似的。
結婚以後,小兩口互相倒苦水,高興得直掉眼淚。雲棲對婆婆孝順又周到,夫人疼得不行;可她就知道彈琴下棋,壓根不懂過日子,夫人暗地裏直發愁。過了一個多月,夫人讓他倆去京家走親戚,住了幾天回來,坐船走在江麵上,突然漂來條船,船上有個女道士,靠近一瞧——竟是盛雲眠!
雲眠跟雲棲最要好,雲棲一看見她就樂壞了,喊她過來同船,倆人相對著直抹眼淚。雲棲問:“你這是要去哪兒?”盛雲眠歎著氣說:“我念叨你們好久了!跑到棲鶴觀,聽說你投奔京舅舅了,這才往黃岡趕,想來看你一眼。壓根不知道心上人已經找到歸宿了!如今看你過得像仙女,就剩我這漂泊的人,不知啥時候是個頭啊!”說著就抽抽搭搭哭起來。
雲棲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換上俗家衣服,假裝是自己的姐姐,留在夫人身邊,慢慢找個好婆家。盛雲眠答應了。回家後,雲棲先跟夫人打了招呼,盛雲眠這才進門。她舉手投足像大戶人家小姐,說起話來人情世故門兒清。夫人守寡多年挺寂寞,有盛雲眠陪著高興壞了,生怕她走。盛雲眠每天早起,搶著幫夫人幹活,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夫人更歡喜了,心裏琢磨著收了這“大女兒”,也好掩蓋雲棲當過道士的事,就是沒好意思開口。
有天夫人忘了件事沒做,急著問,原來盛雲眠早就替她備好了。夫人就跟雲棲念叨:“你呀,美得像畫裏人,可不會過日子有啥用。要是新婦能像你大姐這樣,我就不愁了。”她不知道雲棲早有盤算,就是怕婆婆生氣。聽婆婆這麽說,雲棲笑著回:“娘要真喜歡她,我就學學娥皇女英,咱娘兒仨一塊過,咋樣?”夫人沒接話,隻是抿著嘴樂。
雲棲從娘那屋出來,跟丈夫說:“老太太點頭啦!”轉頭就收拾出一間幹淨屋子,跟盛雲眠說:“以前在道觀裏一塊兒睡的時候,姐你說過‘隻要找著個知冷知熱的人,咱姐妹就一塊兒跟著他’,還記得不?”盛雲眠聽了眼圈一紅,說:“我那會兒說的‘親愛之人’不是別的意思。以前天天忙裏忙外,沒一個人懂我累不累;這幾天幫著幹點活,老太太就知道心疼我,這心裏頭暖乎乎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樣!隻要不趕我走,能天天陪著老太太,我就知足了,也不敢指望以前說的話能成真。”
雲棲把這話告訴母親,夫人讓姐妹倆點上香,各自發誓不後悔,這才讓真毓生跟盛雲眠行了夫妻禮。晚上睡覺的時候,盛雲眠跟丈夫說:“我可是二十三歲的老處女呢。”真毓生還有點不信,等看見床單上見紅,才覺得稀奇。盛雲眠說:“我為啥盼著嫁個好男人?不是耐不住寂寞,實在是當閨女的身子,卻得像青樓女子那樣應酬男人,我受不了!如今借這一次,算掛了你的名分,我就替你伺候老太太,管家裏的大事小情,至於夫妻間的那些樂子,你找別人去吧。”
三天後,她卷著鋪蓋去跟婆婆住,怎麽趕都不走。雲棲每天早上去婆婆屋裏“搶”床位,盛雲眠沒辦法,才偶爾跟丈夫過夜。打這以後,她倆兩三天輪一次,成了習慣。夫人以前就愛下棋,守寡後沒空玩,自從有了盛雲眠,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白天沒事就跟雲棲下棋。晚上點上燈煮著茶,聽倆媳婦彈琴,半夜才散。她常跟人念叨:“孩子他爹在的時候,也沒這麽自在過!”
盛雲眠管著家裏收支,每次記賬都報給夫人。夫人納悶:“你們總說從小沒爹娘,這讀書寫字、彈琴下棋,誰教的呀?”雲棲笑著把當道士的事說了,夫人也笑:“我當初死活不想讓兒子娶道士,如今倒一下子得了倆!”忽然想起兒子小時候算命的說他娶女道士,才信這都是命中注定。
後來真毓生又考了兩次都沒中,夫人說:“咱家雖說不富,好歹有三百畝薄田,幸虧有雲眠管著,日子越來越滋潤。你就守在我跟前,帶著倆媳婦陪我樂嗬,我不盼你當官發財。”真毓生就聽了娘的話。
再後來,盛雲眠生了一兒一女,雲棲生了一女三男。老夫人活到八十多歲才過世,孫子們都考上了秀才。大孫子是盛雲眠生的,後來還中了舉人呢!
司劄吏
有個當遊擊官的人,娶了好多老婆。他最忌諱自己的小名,於是家裏人就得把“年”叫成“歲”,“生”叫成“硬”,“馬”叫成“大驢”;還把“敗”說成“勝”,“安”說成“放”。雖說他寫信時不怎麽避諱,但家裏人要是說漏嘴,他能當場發火。有天,管文書的小吏匯報事情,不小心說漏了嘴,他暴怒之下抄起硯台就砸過去,直接把人打死了。三天後,他喝醉了躺在床上,看見那小吏拿著名帖走進來。他問:“你來幹啥?”小吏說:“‘馬子安’來拜訪您。”遊擊官突然反應過來這是鬼,慌忙起身拔刀去砍。小吏笑了笑,把名帖往桌上一扔,轉眼就沒影了。他拿起名帖一看,上麵寫著:“歲家眷硬大驢子放勝。”你說這暴躁蠻橫的家夥,死後被鬼這麽調侃,是不是特可笑!
牛首山有個和尚,給自己起名叫“鐵漢”,又叫“鐵屎”。他寫了四十首詩,誰看了都笑得直不起腰。他還自己刻了兩枚印章:一個刻著“混賬行子”,一個刻著“老實潑皮”。秀水的王司直把他的詩印成集子,取名叫《牛山四十屁》。落款寫著:“混賬行子、老實潑皮放。”哎,不用讀詩,光看這書名和落款就夠讓人笑破肚皮了!
蚰蜓
學使朱矞三家門檻底下有條蚰蜒,好幾尺長。每逢刮風下雨就爬出來,在地上盤成圈,像條白綢子似的晃悠。要說這蚰蜒長得跟蜈蚣一個樣,白天壓根見不著,專等夜裏才鑽出來。聞見腥味就紮堆湊過來——有人嘀咕說:“蜈蚣沒長眼睛,還天生貪得無厭呢。”
司訓
有個當教官的,耳朵聾得厲害,卻跟一隻狐狸交情好;狐狸在他耳邊嘀咕,他也能聽見。每次拜見上司,他都帶著狐狸一起去,外人壓根看不出他是個聾子。就這麽過了五六年,狐狸要走了,臨走囑咐他:“你這人就像個提線木偶,沒人在旁邊點撥,五官都跟廢了似的。與其因為耳聾惹禍,不如趁早自己告老還鄉。”可這教官貪戀俸祿,沒聽狐狸的話,跟人對答時常牛頭不對馬嘴。學政大人想趕他走,他又求當官的替他說情。
有天他在考場當差,點名結束後,學政退下來和各位教官閑坐。別的教官都從靴筒裏摸出紙條,遞上去說情送禮。過了會兒學政笑著問他:“你們學校咋唯獨沒東西呈上來?”這教官懵圈了,旁邊坐著的人用胳膊肘捅他,又伸手往靴筒裏比劃。原來這教官幫親戚賣假貨,總把東西藏靴筒裏,見天兒地想推銷。他聽學政這麽問,還以為是要這玩意兒,趕緊鞠躬回話:“八錢的那種最好,下官不敢呈上來。”滿屋子的人都憋笑。學政當場把他罵了出去,隨後就免了他的官。
蒲鬆齡說:“這世上像他這麽實誠的人獨一份,也算中流砥柱了。學政要‘呈進’,本就該拿這東西奉上,結果倒因此丟了官,冤不冤啊!”朱子青公子的《耳錄》裏還寫過:“東萊有個明經叫遲某,在沂水當司訓。這人性格瘋瘋癲癲的,跟同僚聚會時,別人都不吭聲,他坐一會兒就五官亂顫,又笑又哭,跟旁邊沒人似的。可一聽見別人笑,立馬就停了。他過日子摳門得很,攢了一百多兩銀子,偷偷埋在書房,老婆孩子都不讓知道。
有天他獨自坐著,忽然手腳自己動起來,過了會兒念叨:‘一輩子作惡結仇,忍饑受凍,好容易攢下的錢,現在埋在書房。要是被人知道了,可咋辦啊?’就這麽反複念叨。旁邊有個門鬥站著,他壓根沒察覺。第二天遲某出門,門鬥溜進書房,把銀子挖出來偷走了。過了兩三天,遲某心裏發慌,挖開坑一看,早空了!他跺著腳捶胸口,悔恨得差點去死。”
這教書匠裏頭的形形色色,可真是千奇百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