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鬼
    膠州有個姓李的總鎮，買了兩個黑人，那皮膚黑得跟刷了漆似的。他們腳皮糙得厲害，就算把刀刃鋪成路，踩上去來回走都一點不傷。李總鎮給他們各自配了妓女當老婆，結果生下來的孩子卻是白皮膚。同事和仆人跟他開玩笑，說這孩子肯定不是他親生的。黑人自己也起了疑心，一狠心把孩子殺了，剖開骨頭一看全是黑的，這才後悔莫及。李總鎮還常讓兩個黑人麵對麵跳舞，那模樣看著倒也挺有意思。
    織成
    洞庭湖裏頭啊，經常有水神借船玩。要是遇上空船，纜繩自己突然就解開了，船飄飄悠悠自己走。這時候能聽見空中音樂響起來，劃船的人趕緊蹲在角落，閉著眼聽，沒人敢抬頭看，隨船愛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等玩夠了，船還會漂回原來的地方停好。
    有個姓柳的書生，科舉沒考上回家，喝醉了躺在船上睡覺。突然笙簫鼓樂聲響起，劃船的人想搖醒柳生，可怎麽都叫不醒，趕緊躲到船艙底下。沒過多久，有人來拽柳生，他醉得厲害，被拽得摔在地上，還是睡得死死的，拽他的人也就不管他了。
    不一會兒，吹吹打打的聲音更響了，柳生稍微醒了點，聞到滿船都是好聞的香味，眯著眼一看，謔，滿船全是漂亮姑娘！他心裏知道這不是凡人，就假裝還閉著眼。過了會兒，有人喊“織成”，就有個侍女走過來，站在他臉旁邊，穿著翠綠的襪子和紫色的鞋，腳踝細得像手指。柳生覺得好看，偷偷用牙咬了咬她的襪子。
    沒一會兒，這侍女一挪步，被襪子拽得差點摔倒。上頭的人問怎麽回事，侍女就說了被咬襪子的事。坐在上位的人發火了，命令馬上把柳生殺了！立刻有武士進來，把柳生綁起來。柳生一看，南麵坐著個穿得像大王的人，一邊被拖走一邊喊：“聽說洞庭君也姓柳，我也姓柳！以前洞庭君落第，我現在也落第；洞庭君遇到龍女成了仙，我就喝醉了逗了個侍女就要死？這運氣咋差這麽多啊！”
    那王者聽了，叫人把他拽回來，問：“你是沒考上的秀才？”柳生說是。王者就給他紙筆，讓他以“風鬟霧鬢”為題寫篇賦。柳生本來是襄陽有名的才子，但這會兒構思得慢，拿筆半天沒動筆。上位的人笑話他：“大才子咋這麽慢？”柳生放下筆說：“以前左思寫《三都賦》花了十年才成，所以說文章講究精細，不講究寫得快。”王者笑著聽他說。
    從早晨寫到中午，柳生才把賦寫完。王者看完特別高興：“真是大才子！”然後賜他喝酒。轉眼功夫，各種稀奇好吃的擺了一桌子。正聊著天呢，一個小吏捧著本子進來報告：“淹死的名冊統計完了。”王者問：“多少人啊？”小吏說：“一百二十八人。”王者又問：“派誰去辦這事了？”回答說：“毛、南兩位都尉。”
    柳生起身拜別，那王者送他十斤黃金，還有一塊水晶方印，說：“湖裏最近有點劫難，拿著這個能保命。”忽然看見水麵上冒出打著羽毛儀仗的人馬，王者下船坐上轎子，轉眼就不見了，周圍好一陣才安靜下來。撐船的人從船艙底下爬出來，開船往北走，結果頂風根本劃不動。
    突然水裏漂出個鐵貓，撐船的嚇得大喊：“毛將軍出來了！”旁邊船上的商人全嚇得趴下來。沒一會兒，湖裏又豎起一根木頭，晃悠個不停，大家更怕了：“南將軍也出來了！”眨眼間浪頭掀得比天高，天昏地暗的，放眼一看，湖裏的船全被打翻了。柳生舉著水晶方印坐在船裏，再大的浪頭撞到船邊就沒了，就他這條船沒事。
    回家以後，柳生見人就講這事。說船上那些侍女，雖然沒看清臉，但她們裙子底下的小腳，那精致樣兒世上絕對沒有。後來有次他去武昌，碰到個姓崔的老太太賣女兒，出一千兩銀子都不賣，手裏攥著塊水晶方印，說誰要有能配上這印的，就把女兒嫁給他。
    柳生覺得稀奇，揣著自己那塊方印就去了。崔老太太一見他就樂了，趕緊喊女兒出來。那姑娘十五六歲，長得那叫一個漂亮，風情萬種，沒人能比。姑娘朝他簡單拜了拜，轉身就回裏屋了。柳生一看魂都飛了，跟老太太說：“我也有件東西，不知道能不能配上您老的？”兩邊把方印拿出來一比，大小形狀分毫不差。
    老太太高興壞了，問他住哪兒，讓他趕緊回去準備轎子，把方印留下當信物。柳生舍不得留，老太太笑他：“您也太小心了！我還能拿塊方印跑路不成？”柳生沒辦法，隻好留下方印，出門趕緊租轎子往回趕。可等他到地方，老太太的屋子早空了！他嚇傻了，跟周圍人打聽，誰都不知道這事兒。
    眼看太陽西沉，柳生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半道上遇見一乘轎子路過，轎簾突然掀開：“柳郎咋才來？”一看正是崔老太太！柳生驚喜地問：“您這是去哪兒？”老太太笑他：“肯定以為我騙你了吧？分開後剛好有順路的轎子，我想你出門在外辦喜事不容易，就先把女兒送到你船上了。”柳生想請她們回車，老太太說啥都不肯。
    柳生慌慌張張不敢相信，撒腿跑回船上，果然看見那姑娘帶著一個婢女在裏頭。見他進來，姑娘笑著迎上來。柳生一瞅，她穿的翠綠襪子、紫色鞋子，跟當初船上那侍女的打扮分毫不差，再低頭細看，襪子後麵居然還有清晰的牙印！他驚得脫口而出：“你是織成？”姑娘捂著嘴偷偷笑。柳生趕緊作揖：“你要是真有神仙身份，就早點告訴我，省得我瞎琢磨！”織成這才說：“不瞞你說，之前船上遇見的就是洞庭君。他仰慕你有才，本想直接把我許配給你，可我太得王妃疼愛，所以得先回龍宮商量。我這次來，就是奉了王妃的命令。”柳生一聽樂壞了，趕緊洗手點香，朝著洞庭湖拜了拜才回家。
    後來他去武昌，織成非要跟著，說想順路回娘家看看。到了洞庭湖邊，織成拔下頭上的金釵扔進水裏，眨眼間湖裏漂出條小船，她像飛鳥似的跳上去，轉眼就沒影了。柳生坐在船頭盯著她消失的地方瞅，遠遠見一艘樓船開過來，靠近後窗戶打開，一道影子像彩色鳥兒般飛過來——正是織成！接著有人從窗戶裏扔出一堆金珠寶貝，說是王妃賞的。從這以後，他們每年都回洞庭湖一兩次，柳生家從此堆滿了珠寶，隨便拿出一件，世家大族都不認識是啥玩意兒。
    當地人流傳著這麽個故事：唐朝有個柳毅遇見龍女，洞庭君把他招為女婿，後來還把王位讓給了他。可柳毅長得太文弱，鎮不住水裏的妖怪，洞庭君就給了他個鬼麵具，讓他白天戴著晚上摘。戴久了他漸漸忘了摘，麵具居然跟臉長一塊兒了。柳毅照鏡子一看自己這模樣，心裏老別扭了。打這以後，要是有人在湖上坐船，用手指點東西，他就疑心是在指自己；用手擋著額頭，就疑心是在偷看自己，馬上就會掀起風浪打翻船。所以剛上船時，船夫必定得先警告乘客別這麽幹，要不就得擺上祭品祭祀，才能平安渡河。
    有回許真君路過洞庭湖，被風浪攔住走不了，一怒之下把柳毅抓起來關進了郡裏的大牢。獄吏清點囚犯時，總覺得多一個人，鬧不清咋回事。一天夜裏，柳毅托夢給郡守，哀求救命。郡守說：“人鬼殊途，我可幫不了你。”柳毅說：“過幾天真君會到您轄區，您幫我求求情，肯定有用。”後來許真君果然來了，郡守就替柳毅求情，這才把他放了。打這以後，洞庭湖的風浪才稍微平息了些。
    竹青1
    有個魚客，是湖南人，具體哪個郡縣記不清了。家裏窮，科舉沒考上回家時，盤纏全花光了。他羞於討飯，餓得受不了，暫時在吳王廟裏歇腳，對著神座磕頭禱告。出來後躺在走廊下，忽然有人把他領走，見到吳王，那人跪下說：“黑衣隊還缺個小兵，讓他補缺吧。”吳王說“行”，當即給了他一身黑衣服。剛穿上身，魚客就變成了烏鴉，拍著翅膀飛了出去。
    他看見一群烏鴉聚在一起，就跟著它們一塊兒飛，分頭停在來往的船帆桅杆上。船上的旅客爭著把肉往天上扔，鴉群就在空中接肉吃。魚客也跟著學，不一會兒就吃飽了。他在樹梢上歇著，覺得日子過得挺美。過了兩三天，吳王看他沒伴兒，就給他配了個雌烏鴉，名叫“竹青”。倆烏鴉相親相愛，過得挺好。
    魚客每次去叼食都太膽大，一點防備心沒有，竹青總勸他，他就是不聽。有一天，一隊清兵路過，一箭射中他胸口。幸好竹青叼著他飛走了，才沒被抓住。鴉群都怒了，撲棱著翅膀使勁扇水，頓時掀起大浪，把清兵的船全拍翻了。竹青還是叼來食物喂魚客，但他傷得太重，當天就死了。
    可魚客忽然像從夢裏驚醒，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吳王廟裏。原來之前當地人發現他“死”在那兒，不知道他是誰，摸了摸身體還沒涼，就時不時派人來看守。這會兒問清了緣由，大家湊錢把他送回了家。
    過了三年，魚客又路過吳王廟，進去拜謝。他擺上食物，招呼烏鴉下來一塊兒吃，禱告說：“竹青要是在，就留下來吧。”可烏鴉們吃完都飛走了。後來魚客考中舉人回家，又到吳王廟祭拜，供上豬羊祭品。完了還大擺宴席招待鴉群，又念叨著竹青的名字。
    當天夜裏他住在湖邊村子裏，點著蠟燭剛坐下，忽然有個東西像飛鳥似的飄到桌前，一看是個二十來歲的美人兒，笑嘻嘻地說：“別來無恙呀？”魚客驚訝地問她是誰，美人兒說：“你不認識竹青了？”魚客大喜，問她從哪兒來。竹青說：“我現在是漢江神女了，很少回故鄉。之前烏鴉傳了你的思念，我就來見一麵。”
    魚客又高興又感動，兩人就像久別重逢的夫妻，難舍難分。魚客想拉著她一起回南方，竹青卻想邀他一起去西邊，兩人商量半天沒個結果。等魚客睡了一覺剛醒，竹青已經起身離開了。
    魚客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大堂裏，大蠟燭亮堂堂的，壓根不是在船上。他嚇了一跳坐起來問：“這是哪兒啊？”竹青笑著說：“這是漢陽呀。我家就是你家，何必非回南方呢！”天漸漸亮了，丫鬟婆子們湧進來，端上酒菜。竹青在寬大的床上擺了張小茶幾，兩人麵對麵喝酒。魚客問：“我的仆人呢？”竹青說：“在船上呢。”他擔心船夫等太久，竹青卻說：“沒事，我會幫你打點好。”
    從這以後，兩人整天喝酒聊天，樂不思蜀。再說船上的船夫一覺醒來，睜眼看見船停在漢陽，嚇得魂都飛了。仆人到處找主人，連個影都沒有。船夫想把船開走，可纜繩怎麽都解不開，隻好一起守著船。
    過了兩個多月，魚客忽然想家了，對竹青說：“我在這兒待著，親戚都斷了聯係。再說咱倆雖說做了夫妻，可我連你家門都沒認過，這算咋回事啊？”竹青歎口氣：“不是我不去，就算去了，你家裏有老婆，讓我咋自處？不如我就留在這兒，給你當外室吧。”魚客發愁路途太遠，不能常來。竹青拿出那件黑衣服說：“你以前穿的舊衣服還在呢。想我的時候穿上它就能飛來，到了我再幫你脫。”
    她擺了滿滿一桌山珍海味給魚客送行。魚客喝醉睡著了，等醒來發現自己又回到船上，一看竟是當初洞庭湖停船的老地方。船夫和仆人都在，幾個人大眼瞪小眼，驚得說不出話，圍著他問東問西。魚客故意裝出迷茫的樣子，忽然摸到枕邊有個包袱，打開一看，是竹青送的新衣服鞋襪，那件黑衣服也疊在裏麵。腰間還係著個繡花口袋，伸手一摸，裏頭全是金銀財寶。
    魚客坐船南下，到岸後給了船夫一大筆錢，這才回家。可回家沒幾個月，他就想得慌，偷偷拿出黑衣服穿上。剛穿上身，兩邊腋下長出翅膀，呼地一下飛上天，飛了兩個多時辰就到了漢水。他在天上盤旋往下看，見孤島上有一片樓閣，便 soop 下來。丫鬟遠遠看見他，大喊：“姑爺來啦！”
    不一會兒竹青迎出來，讓丫鬟們趕緊幫他解衣服，隻聽“刺啦”一聲，身上的羽毛全掉光了。竹青拉著他的手進房說：“你來得正好，我這幾天就要生了。”魚客逗她：“是胎生還是卵生啊？”竹青白他一眼：“我現在是神女了，身子骨跟以前不一樣，肯定不是下蛋啦。”過了幾天，她果然生產，胎兒被厚厚的胎衣裹著，像個巨大的鳥蛋，剝開一看，是個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