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竹青2、段氏、狐女、張氏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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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2
魚客樂得不行,給兒子取名“漢產”。生下第三天,漢水的神女們全來道賀,捧來各種好吃的和珍寶。這些神女個個年輕漂亮,沒一個超過三十歲的。她們全進臥室到床邊,用大拇指按按嬰兒的鼻子,說這叫“增壽”。等人走了,魚客問:“剛才來的都是誰啊?”竹青說:“都是我的姐妹。最後那個穿藕白色衣服的,就是傳說中‘漢皋解佩’的那位神女。”
在漢陽住了幾個月,竹青用船送魚客回家,船不用搖槳,自己就輕飄飄地走。靠岸時,早有人牽著馬在路邊等著,魚客就騎馬回了家。打這以後,他隔三差五就往漢陽跑,兩邊跑得可勤了。
又過了幾年,漢產越長越俊,魚客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他原配和氏一直生不出孩子,天天念叨著想見漢產。魚客跟竹青說了這事兒,竹青就收拾行李,讓漢產跟著他爹回家,約好三個月後接他。
漢產回家後,和氏疼他比親兒子還親,過了十多個月都舍不得讓他走。哪知道一天漢產突然得急病夭折了,和氏哭得都快斷氣了。魚客趕緊跑到漢陽找竹青,一進門就看見漢產光腳躺在床上呢!他驚喜地問咋回事,竹青說:“你早過了約定期限啦!我想兒子,就把他招回來了。”魚客趕緊講和氏多疼孩子,竹青說:“等我再生一個,就把漢產送回去。”
又過了一年多,竹青生下一對龍鳳胎,男孩叫“漢生”,女孩叫“玉佩”。魚客這才帶著漢產回了老家。但他每年得往漢陽跑三四趟,覺得太麻煩,幹脆舉家搬到了漢陽。漢產十二歲就考上了縣學,竹青嫌人間姑娘配不上兒子,把他招到神界娶了媳婦才送回來。那媳婦叫“卮娘”,也是神女的女兒。
後來和氏去世,漢生和玉佩都回來哭喪。下葬之後,漢生就留在了人間,魚客卻帶著玉佩回了漢陽,從此再也沒回湖南老家。
段氏
段瑞環是大名府的有錢人,可都四十歲了還沒兒子。他老婆連氏特別愛吃醋,段瑞環想納小妾都不敢。後來他偷偷跟家裏一個婢女好上了,連氏察覺後,把婢女打了幾百鞭子,轉手賣給了河間的欒家。
段瑞環年紀越來越大,侄子們天天上門借錢,他稍微說個“不”字,這幫人就甩臉子發脾氣。段瑞環琢磨著:總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幹脆過繼個侄子當兒子吧。可他剛有這念頭,侄子們就互相使絆子阻撓,連氏再厲害也沒轍,段瑞環心裏那叫一個後悔。他一賭氣說:“老子都六十多了,誰說生不出兒子!”轉頭就買了兩個小妾,連氏這次也不管了,隨他去。
過了一年多,倆小妾都懷上了,全家高興壞了。段瑞環腰杆也硬起來,侄子們再上門強拿東西,他直接破口大罵給懟回去。可沒多久,一個小妾生了個閨女,另一個生了兒子卻夭折了。夫妻倆盼兒子盼瞎了眼,心裏那叫一個失落。
又過了一年多,段瑞環中風癱床上了,侄子們更囂張了,家裏的牛馬、家具啥的,搶著往自己家搬。連氏罵他們,他們就叉著腰回嘴。連氏沒轍,隻能天天在家哭。段瑞環病情越來越重,沒多久就咽氣了。
侄子們全湊到靈柩前,吵著分家產。連氏心疼得要死,可根本攔不住。她隻求留下一塊好地養老,侄子們都不幹。連氏急眼了:“你們寸土不留,想讓我這老婆子和剛出世的孩子餓死啊!”吵了一天沒結果,連氏隻能一邊哭一邊捶自己胸口。
正鬧著,突然進來個吊唁的客人,直奔靈堂,磕頭祭拜,哭得十分傷心。哭完了,直接就跪在孝布旁邊。眾人奇怪,問他是誰。客人說:“死的是我爹啊。”大家更懵了。客人慢慢道出原委:當年那個婢女賣給欒家後,五六個月就生下個兒子,名叫欒懷,欒家當親兒子養著。欒懷十八歲考中秀才,後來欒家老頭去世,兄弟們分家產,根本沒把他當自家人。欒懷問了母親才知道身世,說:“既然不同姓,各有各的祖宗,何必在這爭人家幾畝地!”於是騎馬趕來認親,沒想到段瑞環已經死了。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全是真事。
連氏正又氣又痛,一聽這話頓時樂瘋了,衝出來喊:“我現在也有兒子了!你們之前借走的牛馬家具,趕緊乖乖還回來!不然咱們公堂上見!”那幫侄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都白了,灰溜溜地溜了。
欒懷帶著媳婦來給親爹守孝。段家那幫侄子心裏不爽,湊一塊兒合計著要把欒懷趕走。欒懷知道了這事,歎氣說:“欒家沒把我當欒家人,段家又不把我當段家人,我到底該去哪兒啊!”氣得要告官,親戚們趕緊出來調解,這幫人的壞主意才算作罷。可連氏因為之前被搶走的牛馬家具咽不下這口氣,非追著不放。欒懷勸她算了,連氏說:“我不是為了那點牲口家什!我這一肚子窩囊氣啊!你爹當年就是氣死的,我以前忍氣吞聲,還不是因為沒兒子撐腰?現在有兒子了,我怕誰!以前的事你不清楚,等我自己上公堂說道說道!”欒懷咋勸都沒用,連氏寫了狀子就去縣衙告狀了。
縣官把段家那幫侄子傳來審問,連氏站在公堂上,理直氣壯又淒楚可憐,把前因後果跟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出來。縣官聽了都動了心,當場懲治了那幫侄子,還把搶走的東西都追回來還給連氏。回家後,連氏把段家兄弟裏沒參與算計的侄子叫來,把追回來的東西全分給了他們。
連氏七十多歲快死的時候,把女兒和孫媳婦叫到跟前說:“你們給我記好了:要是結婚三十年還沒孩子,趕緊把首飾抵押了,給丈夫納妾!沒兒子的滋味,實在是太難熬了!”
蒲鬆齡說:“連氏雖說以前愛吃醋,可後來能很快轉變態度,老天爺才讓她有了後代,揚眉吐氣。看她那慷慨激昂的樣子,嘿,也是個厲害角色!”
濟南有個叫蔣稼的,他老婆毛氏生不出孩子還特別妒嫉。嫂子每次勸她,她都不聽,說:“寧可斷子絕孫,也不能讓那些勾三搭四的女人氣死我!”快四十歲的時候,毛氏也開始發愁沒後代了,想過繼哥哥的兒子。哥哥嫂子嘴上答應,卻一直拖著不辦。侄子每次來叔叔家,蔣稼夫妻倆就拿好吃的哄他,問:“願意來我們家當兒子不?”侄子也點頭答應。
沒想到哥哥偷偷囑咐兒子:“下次他們再問,你就說不願意。要是問為啥不願意,就說‘等你死了,還怕你的田產到不了我手裏?’”有一天蔣稼出遠門做生意,侄子又來了。毛氏又問他,侄子就把他爹教的話學了一遍。毛氏一聽氣炸了:“合著你們一家子天天在家算計我的田產呢!這算盤打得也太歪了!”當場把侄子趕了出去,轉頭就找來媒婆,要給丈夫納妾。
等蔣稼回家時,正好有賣婢女的,可價錢太貴,毛氏把家裏錢全湊上也不夠,這納妾的事眼瞅著要黃。
蔣稼他哥生怕這事拖久了毛氏反悔,就偷偷塞了一筆錢給媒婆,讓她跟毛氏說這錢是她幫忙借來的,這才把納妾的事兒敲定。毛氏高興壞了,趕緊把婢女買回家。過後她把前因後果告訴蔣稼,蔣稼一聽氣炸了,當場跟他哥斷絕了兄弟關係。
過了一年多,小妾生了個大胖小子。夫妻倆樂得合不攏嘴,毛氏念叨著:“也不知道媒婆當初跟誰借的錢,都一年多了也沒人來催債,這份恩情可不能忘。現在兒子也生了,該把買小妾的錢還上了!”蔣稼就裝了一袋錢去找媒婆。媒婆見了直笑:“該好好謝您才對呀!我老婆子窮得叮當響,誰敢借我一文錢喲!”說完把他哥偷偷給錢的事全抖摟出來了。
蔣稼聽完心裏五味雜陳,回家跟老婆一說,夫妻倆都感動得掉淚。第二天就備了酒席請哥哥嫂子來,夫妻倆當著麵“撲通”跪下,爬著把錢遞過去要還給哥哥。他哥說啥也不肯收,最後一家人歡歡喜喜喝了頓酒,前嫌盡釋。後來蔣稼又生了三個兒子,一家子熱鬧得很。
狐女
有個叫伊袞的,是江西九江人。一天夜裏,有個姑娘找上門來,跟他一塊兒睡覺。伊袞心裏清楚這姑娘是狐仙,可貪戀她長得漂亮,就偷偷瞞著沒告訴別人,連爹媽都不知道。時間一長,他身體越來越消瘦,瘦得隻剩一把骨頭架子。爹媽使勁追問,他才把實情說了出來。
老兩口愁壞了,找人輪流陪兒子睡覺,還用上了驅邪的符咒法術,可壓根管不住那狐女。奇怪的是,隻要伊袞他爹跟兒子同床睡,狐女就不來;一換別人,她準保又出現。伊袞就問狐女咋回事,狐女說:“那些凡間的符咒法術,哪能製住我?不過凡事都得講個倫理規矩,我哪能當著公公的麵做那種事呢!”他爹聽說後,幹脆天天陪著兒子,狐女果然再也沒露麵。
後來趕上戰亂,叛匪鬧得凶,村裏人全跑散了,伊袞跟家人也走丟了。他慌慌張張逃進昆侖山,放眼一看,四周荒山野嶺的。眼看天快黑了,他心裏怕得要命。正害怕呢,忽然看見一個女子走過來,湊近一瞧,竟然是當年那個狐女!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遇見,兩人都挺高興。
狐女說:“太陽都下山了,你先在這兒歇歇。我找了塊好地方,趕緊搭個屋子,也好躲開虎狼。”說完就往北走了幾步,蹲在草叢裏,也不知道鼓搗啥。不一會兒她回來了,拉著伊袞往南走,走了十多步,又拽著他往回走。這時候,伊袞突然看見眼前有成千上萬棵大樹,中間圍著一座高亭,亭牆是銅鑄的,柱子是鐵打的,亭頂像貼了金箔似的閃閃發亮。等走近了看,那牆也就到肩膀高,四周圍連個門都沒有,可牆上密密麻麻排著小坑。狐女踩著小坑就翻了進去,伊袞也跟著爬了進去。
進了裏麵,伊袞覺得這金屋銀屋不像人能造出來的,就問是哪兒來的。狐女笑著說:“你就住著吧,明天就把這地方送給你。屋裏金銀財寶有成千上萬,夠你吃穿大半輩子了。”伊袞舍不得她走,苦苦挽留,狐女這才留下,歎著氣說:“以前被人嫌棄,我本打算跟你徹底斷絕來往,可如今又管不住自己了。”等伊袞睡醒了,才發現狐女也不知道啥時候走了。
天亮後,伊袞翻牆出去,回頭一看,昨晚睡覺的地方壓根沒有什麽亭台屋子,隻有四根針插在一個戒指裏,上麵蓋著個胭脂盒;那些所謂的“大樹”,其實是一叢叢荊棘老刺。
張氏婦
大凡大軍經過的地方,禍害比盜賊還厲害。盜賊作亂,老百姓還能找機會報仇;當兵的作惡,沒人敢惹他們。這些兵跟盜賊稍微不一樣的,不過是不敢隨便殺人罷了。甲寅年的時候,三藩叛亂,南下征討的官兵在兗郡一帶養馬,把當地攪得雞犬不寧,房屋被搶空,婦女全遭了淫汙。當時趕上連綿陰雨,田地裏積水成湖,老百姓沒處躲藏,隻好爬牆躲進高粱地裏。官兵知道後,光著身子騎馬進水裏搜捕奸淫,很少有人能逃脫。隻有張家的媳婦不肯躲,大大方方待在家裏。
她家有間廚房,夜裏她跟丈夫挖了個幾尺深的土坑,坑裏堆上茅草,上麵鋪了層薄木板,再蓋張草席,看著像能睡覺的樣子。她自己就在灶台邊做飯。官兵來了,她就出門應付。有兩個蒙古兵硬要侵犯她,張婦說:“這種事怎麽能當著人做呢?”其中一個兵笑了笑,嘰裏咕嚕說了句什麽就出去了。張婦把另一個兵引進屋,指著草席讓他先上去。那兵一踩,薄木板斷了,直接掉進坑裏。張婦又拿了些席子和薄板蓋在坑上,故意站在坑邊,引誘另一個兵。不一會兒,剛才出去的那個兵又進來了,聽見坑裏有叫喊聲,正納悶哪兒來的,張婦笑著招手說:“在這兒呢!”這兵一踩草席,也掉進了坑。張婦趕緊往坑裏扔柴火,點上火。大火一燒,廚房全著了,她這才大聲呼救。等火滅了,坑裏的屍體燒得焦臭。有人問她怎麽回事,她就說:“怕兩頭豬被官兵害了,所以藏坑裏了。”
打這以後,她跑到離村子幾裏外的大路邊,找了片沒樹的空地,帶著針線活坐在烈日下做。村子離郡城遠,官兵來的時候都是騎馬,一會兒就來幾個。他們嬉皮笑臉地嘰裏咕嚕說話,雖然大多聽不懂,但猜著都是調戲人的話。可路邊沒東西能遮身,官兵看看也就走了,好幾天都相安無事。
有一天,來了個特別無恥的兵,大太陽底下就想侵犯張婦。張婦笑著沒怎麽拒絕,偷偷用針刺他的馬。馬一疼就嘶叫起來,那兵趕緊把馬韁繩拴在自己大腿上,然後來抱張婦。張婦掏出根大錐子,猛地刺向馬脖子,馬疼得發瘋似的狂奔。韁繩拴在兵腿上解不開,被馬拖著跑了幾十裏,同行的兵才追上幫忙捉馬。等找到人時,那兵的頭和身子都不知道哪兒去了,韁繩上還拴著他一條大腿呢。
蒲鬆齡說:“這婦人巧施妙計,六次應變,始終沒讓強悍的官兵玷汙身子。真是位賢德的婦人啊,既聰慧又能守住貞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