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於子遊、男妾、汪可受、牛犢、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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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子遊
海邊的人講過這麽個事:有一天,海裏突然冒出座高山,住在海邊的人全嚇懵了。有個秀才在漁船借宿,買了酒自個兒喝。夜深了,進來個少年,穿著讀書人的衣服帽子,自稱“於子遊”,說話文縐縐的挺有風度。秀才挺喜歡,就跟他痛快喝酒。喝到半夜,少年離席告辭。秀才說:“你家在哪兒啊?大半夜黑燈瞎火的,也太遭罪了。”少年回答:“我不是本地人,眼看快到清明了,要跟著大王去上墳。家眷先走了,大王暫時在這兒歇腳,明早辰時出發。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了。”秀才也不知道這“大王”是誰,送他到船頭,隻見他縱身跳進水裏,“撲通”一聲遊走了,才知道是魚妖。
第二天,看見那座“山峰”晃了晃,轉眼就沉海裏了。這才明白那山其實是條大魚,就是少年說的“大王”。民間傳說清明前,海裏的大魚會帶著子孫去拜祭祖墳,看來是真有這事?
康熙初年,萊州潮水退去後露出條大魚,叫喚了好幾天,聲音跟牛叫似的。魚死了以後,挑著擔子來割肉的人,排著隊從早到晚沒斷過。這魚大得能占一畝地,魚翅魚尾都齊全,就是沒有眼珠子。眼眶深得像口井,裏麵灌滿了水。有割肉的人不小心掉進去,直接就淹死了。有人說:“海裏懲罰大魚,就把它眼睛挖掉,因為魚眼睛就是夜光珠。”
男妾
有個當官的在揚州想買小妾,接連看了好幾家,都沒相上合心意的。後來遇到一個老太太租房住,正賣女兒。這姑娘十四五歲,長得賊漂亮,還會彈琴畫畫啥的。當官的一見就喜歡,花大價錢把人買了下來。
到了晚上入洞房,他摸這小妾的皮膚,細膩得像羊油似的。正高興呢,手往底下一摸——謔!竟然是個男的!當官的嚇尿了,趕緊追問咋回事。原來這老太太買了個俊俏小夥,特意打扮成女的,設圈套騙人錢財呢!
天一亮,當官的派家人去找那老太太,早跑得沒影了。他心裏這個憋屈啊,留著這男的不是,退又沒處退。正糾結呢,浙江的同年同榜考中功名的朋友)來拜訪,他就把這事說了。這同年一聽,非要看看這“小妾”,結果一見之下喜歡得不行,直接按原價把人買走了。
蒲鬆齡說:“要是遇上真正喜歡的,就算拿古代第一美女南威來換都不樂意。何必讓那不懂事的老婆子設這麽個騙局呢!”
汪可受
湖廣黃梅縣有個叫汪可受的人,能記得自己前三世的事兒。第一世他是個秀才,在寺廟裏讀書。廟裏有匹母馬生了頭小騾子,他看著喜歡就硬搶過來了。後來他死了,閻王爺查生死簿,一看他這麽貪婪霸道,氣得罰他托生成騾子,給廟裏的和尚當牛做馬還債。
等他投胎成騾子,那和尚還跟以前一樣疼它,從早到晚伺候得無微不至。可這騾子心裏憋屈啊,剛長大點就想跳進山溝裏死了算了,又怕辜負了和尚的喂養,遭閻王爺更重的懲罰,隻好忍著活下來。就這麽過了幾年,罪遭夠了才自己死了,第二世投胎到一個農民家裏。沒想到這孩子剛出生落地就能說話,爹媽嚇得直哆嗦,覺得是怪物,一狠心就把他弄死了。
第三世他才投胎到汪秀才家。汪秀才快五十歲了,得了個兒子高興壞了。這孩子打小就聰明懂事,可他記得上回因為剛出生就說話被弄死了,所以死活不開口。到了三四歲,人人都以為他是啞巴。有一天,他爹正寫文章,剛好有朋友來訪,他爹把筆一放出去迎客。這孩子溜進書房,看見爹沒寫完的文章手癢癢,拿起筆就替他寫完了。他爹回來一看文章寫完了,問:“誰來過了?”家裏人都說沒人來,他爹心裏直犯嘀咕。
第二天,他爹故意在書桌上留了個作文題,假裝出去,沒多久悄悄溜回來,隻見兒子趴在桌上寫呢,都寫了好幾行了。兒子一看見爹,嚇得“啊”一聲喊出來,趕緊跪下磕頭求爸爸別殺他。他爹樂得不行,拉著他的手說:“咱們家就你一個兒子,你既然會寫文章,可是咱們家的福氣啊,幹嗎藏著掖著當啞巴呢?”從這以後,他爹更用心教他讀書。後來這孩子少年時就中了進士,一路做到大同巡撫的大官。
蒲鬆齡說:這人三輩子兜兜轉轉,先是搶騾子遭報應,再到生下來會說話被當怪物,最後才在讀書人家活出個人樣來。可見人這輩子的因果報應,就跟車輪子似的轉著圈呢!
牛犢
湖北有個農民趕集回來,半道上歇腳。有個算命的走過來,停下跟他嘮嗑。忽然算命的盯著農民說:“你臉色不對勁,三天內得破財,還得吃官司挨罰。”農民說:“我官稅早交完了,這輩子連架都沒吵過,哪兒來的官司?”算命的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你這氣色看著凶險,可千萬得上心啊!”農民不太信這套,拱拱手道別回家了。
第二天,他在野地放牛犢,有匹驛站的官馬路過。牛犢遠遠看見,錯把馬當成老虎了,猛地衝上去就撞,一下把馬撞死了。驛站的差役把農民告到官府,縣官輕判了他,讓他賠錢給官府買馬。原來水牛天生見了老虎就會鬥,所以販牛的人晚上露宿,總讓牛圍著自己防虎;要是遠遠看見馬過來,得趕緊把牛趕走,就怕牛誤把馬當老虎給撞了。
蒲鬆齡說:這就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那農民天天跟牛打交道,哪兒想到自家牛犢能惹出這事兒?可見老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算命的那套雖說玄乎,可這陰差陽錯的倒黴事,還真就應了他的話。
王大
李信是個賭徒。有天他白天躺著的時候,忽然看見以前一起賭博的朋友王大、馮九來了,邀他一起玩牌。李信也忘了他倆已經是鬼,高興興地跟著走了。出了門,王大去喊村裏的周子明,馮九就先領著李信走,進了村東邊的廟裏。沒一會兒,周子明確實跟著王大來了。馮九掏出一副牌,約大家玩“撩零”的賭局。
李信說:“來得太急,身上沒賭資,辜負你們好意了,這可咋辦?”周子明也這麽說。王大接口道:“燕子穀有個黃八官人放高利貸,咱一起去借點,他肯定答應。”於是四個人一塊兒走了。恍恍惚惚間,到了一個大村子,村裏高門大院連成片。王大指著一扇門說:“這就是黃公子家。”裏麵出來個老仆人,王大跟他說了借錢的事。仆人進去通報,很快出來說,公子有請王大、李信進去。
兩人進去見到黃公子,看他十八九歲,說話笑眯眯的挺和氣。他直接拿了一吊大錢給李信,說:“知道你老實靠譜,借錢沒問題。周子明我信不過。”王大在旁邊好說歹說替周求情。公子非要李信做擔保,李信不肯,王大在旁邊使勁慫恿,他才答應。公子也給了周一千錢,大家就出來了。李信把錢給周,還特意說了黃公子不信任他的話,想激他一定得還錢。
出了山穀,看見一個婦人走來,是村裏趙家的媳婦,平時就愛吵架罵人。馮九說:“這地方沒人,得給這悍婦點教訓。”就和王大把她拽回山穀裏。婦人使勁哭喊,馮九抓起土塞她嘴裏。周子明在一旁起哄:“這種女人,就該拿木樁戳她下身!”馮九就撩起衣襟,用一塊長石頭硬塞進她下身,婦人當場像死了一樣。幾個人這才離開,又回到廟裏接著賭。
從中午一直賭到半夜,李信大贏,馮九和周子明的錢全輸光了。李信就把贏來的錢加上利息全給王大,讓他去還黃公子;王大又把剩下的錢分給周、馮二人,賭局又接著開。沒過多久,聽見外麵吵吵嚷嚷,一個人跑進來喊:“城隍老爺親自來抓賭徒了,馬上就到!”眾人嚇得臉都白了。李信扔下錢翻牆就逃,剩下的人顧著撿錢,全被抓住了。出門一看,果然有個神人騎在馬上,馬後麵綁著二十多個賭徒。
天還沒亮,這群人就到了縣城,城門開了後進去。到了縣衙,城隍爺麵朝南坐著,把犯人喊上前,拿著名冊點名。點完名,下令用利斧砍去他們的中指,又用紅黑兩種顏料塗在他們雙眼上,讓他們在集市上遊街三圈。遊完後,押解的鬼差跟他們索要賄賂才給擦顏料,眾人都掏錢打點。唯獨周子明不肯,說自己兜裏沒錢;鬼差說押他回家再收酬謝,他也不答應。鬼差指著他罵:“你真是個鐵豆,炒都炒不爆!”說完一拱手走了。
周出城後,用唾沫沾濕袖子,邊走邊擦眼睛。走到河邊照水,發現紅黑顏料怎麽都擦不掉,捧水洗臉也弄不下來,隻好悔恨地回家。之前,趙家媳婦因為這事去了娘家,天黑沒回來。她丈夫去接,到穀口看見媳婦躺在路邊。一看這情形,知道她遇了鬼,趕緊摳掉她嘴裏的泥,把她背回家。媳婦漸漸醒了能說話,才說有東西塞進下身,後來好不容易才弄出來,還講了被捉弄的經過。
趙家人怒火衝天,直接告到縣衙,狀告李信和周子明。縣官發了傳票,可傳訊時李信才剛醒,周子明還跟死了似的沉睡著。縣官覺得趙家是誣告,把趙家人打了板子,還把趙媳婦關了起來,夫妻倆有冤也沒處說。過了幾天,周子明醒了,眼眶突然變成一紅一黑,大喊手指疼。大家一看,他中指筋骨都斷了,隻剩層皮連著,沒幾天就掉了。眼睛上的紅黑顏料滲進肉裏,見了他的人都偷偷笑。
一天,周子明看見王大來討債。他扯開嗓子喊沒錢,王大氣得走了。家人問他咋回事,才知道前因後果。大家都覺得神鬼不講情麵,勸他把錢還了。可周子明固執得很,還說:“現在當官的都偏袒賴賬的,陰陽兩界道理該是一樣的,何況是賭債!”第二天,來了兩個鬼差,說黃公子在縣衙遞了狀子,要抓他去受審;同時李信也看見鬼差來,叫他去當證人——兩人當天就一起死了。
到了村外,兩人遇見王大、馮九都在。李信對周子明說:“你還頂著紅黑眼,敢去見官嗎?”周還是那套說辭。李信知道他吝嗇,就說:“你既然昧良心,我去見黃八官人,幫你把債還了吧。”於是一起去黃公子那裏。
李信進去把情況跟黃公子說了,公子不答應,說:“欠債的是誰,怎麽能跟你要賬呢?”李信出來告訴周子明,商量著自己先掏錢,假裝是周還的。周子明更生氣了,說話還衝撞黃公子。鬼差幹脆把他倆都押走。沒多久到了縣城,進大堂見城隍爺。城隍爺嗬斥周:“你這無賴!眼上的顏料還在,又想賴賬?”
周子明狡辯:“黃公子放高利貸,引誘我們賭博,才遭了報應!”城隍爺喊來黃家仆人,怒斥道:“你家主人開賭場誘人賭博,還敢來討債?”仆人說:“他們借錢時,公子根本不知道是去賭博。公子家在燕子穀,他們在觀音廟聚賭被抓,兩地相隔十多裏,公子從沒有開過賭場。”
城隍回頭對周說:“借錢不還,反倒捏造罪名!人無良善到你這份上,真是絕了!”說著就要打他板子。周又嚷嚷利息太高。城隍問:“還了多少?”周答:“壓根沒還過。”城隍怒了:“本金都沒還,還敢談利息?”打了三十大板,立刻押他回家還錢。
兩個鬼差押著他到家,索要賄賂才不讓他立刻還魂,把他綁在廁所裏,讓他給家人托夢。家人燒了二十捆紙錢,火滅後變成二兩金子、兩千銅錢。周子明用金子還了債,用錢打點鬼差,才被放回來。
他醒後,屁股上的傷腫得像墳包,膿血直流,幾個月才好。後來趙家媳婦不敢再罵人了;可周子明缺了根中指,眼上紅一塊黑一塊,照樣賭博。從這事兒就知道,賭徒簡直不是人啊!
蒲鬆齡說:“這世上的不公平,都是當官的糾正偏差太過分了。以前富豪放高利貸,利滾利逼得良家子女被抵押,沒人敢吭聲;要是有人敢反抗,官老爺一封名片遞過去,就用王法偏袒富人。所以以前的地方官,全是豪門的奴才。後來賢明的官看到弊端,又全反過來走極端。有個舉人拿大筆銀子當商人,穿綢緞吃細糧,蓋高樓買良田,卻忘了錢哪來的。別人一討債,他就吹胡子瞪眼。告到官府,官說:‘我可不替人當奴才!’這跟懶殘和尚說‘沒工夫給俗人擦鼻涕’有啥區別?我常說,以前的官諂媚,現在的官糊塗;諂媚的該殺,糊塗的也可恨啊。放貸的人少收點利息,難道隻對富人有好處嗎?”
張石年在淄川當縣令時,最痛恨賭博。他整治賭徒的法子,像陰間那樣讓賭徒塗著花臉遊街,隻是刑罰沒到砍手指的地步,卻把當地賭博風氣徹底禁絕了。這縣令辦案很有一套偵察手段。
有次正當他中午處理公文時,每次有人上堂,他看似閑著,卻絮絮叨叨問人家住哪兒、多大年紀、家裏幾口人、靠啥謀生。問完才好言勸幾句讓對方離開。有個人繳完稅單,自認沒事,遞了單子就想走。張縣令叫住他,細細盤問一遍,突然說:“你是不是賭錢了?”那人拚命辯解這輩子沒碰過賭具。縣令笑了:“你腰裏還藏著賭具呢。”一搜,果然搜出了骰子牌九之類的東西。大家都覺得縣令神了,卻沒人知道他到底用了啥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