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大男2、外國人、韋公子、石清虛1
字數:5652 加入書籤
大男2
過了半年,客商果然給奚成列買了個小妾回來。進門一看,竟然是前妻申氏!倆人都嚇了一跳。原來啊,申氏一個人過了一年多,她哥申苞勸她再嫁人,她就答應了。可田產被子侄們霸占著賣不成,隻好把身邊東西全賣了,湊了幾百兩銀子,寄存在她哥家。有個保寧的商人聽說她有不少嫁妝,就拿重金賄賂申苞,把申氏騙娶了。沒想到這商人又老又不行,申氏埋怨她哥,在家裏鬧得雞飛狗跳,不是上吊就是跳井。商人煩透了,搶走她的錢,打算把她賣了當小妾。可沒人願意買個老太婆,商人要去夔州做生意,就帶著她一起走。路上碰到奚成列跟人合夥開店,覺得把申氏賣給他正合適,拿了錢就走了。
申氏見了奚成列,又羞又怕,一句話說不出來。奚成列問一起做生意的人,才知道大概情況,就說:“要是賣給年輕壯漢,她在保寧就沒機會再見了,這也是命啊!不過我今天買的是小妾,不是正妻,你先給昭容磕頭,行嫡庶的禮。”申氏覺得丟人,不肯跪。奚成列罵道:“以前你當正妻的時候,怎麽對昭容的?”何昭容趕緊勸架,奚成列不聽,抄起棍子逼著她。申氏沒辦法,隻好磕了頭,但死活不肯伺候人,隻在別的屋裏幹活。何昭容不計較,也不催她幹活。奚成列每次跟昭容喝酒聊天,就讓申氏在旁邊伺候,昭容總換成丫鬟,不讓申氏上前。
後來陳公陳嗣宗來當鹽亭縣令。奚成列跟同鄉鬧了點小矛盾,那人就告他逼老婆當小妾。陳縣令根本不理這茬,把告狀的人罵了出去。奚成列跟昭容正偷偷誇縣令英明,半夜三更突然有人敲門,仆人跑進來喊:“縣令大人來了!”奚成列嚇得魂飛魄散,急著找衣服鞋子,陳縣令已經走到臥室門口了。他更慌了,不知道該咋辦。昭容仔細一看,突然衝出去哭著說:“這是我兒子啊!”陳縣令一下趴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原來大男跟著陳翁姓,現在當官了!
當初大男從京城回來,繞路回老家,才知道親娘和繼母都被賣了,難受得捶胸頓足。族裏人聽說大男發達了,趕緊把田產房屋還了回來。大男留了仆人修房子,盼著父親能回來。後來他被派到鹽亭當縣令,還想辭官找爹,被陳翁苦苦勸住了。
正好有個算命的,大男讓他算了一卦。算命的說:“小的占了大位置,年輕的成了長輩;想找男人卻得了女人,想求一個結果得了倆,當官是吉兆。”大男這才去鹽亭上任。因為沒找到親爹親媽,他當官後連葷腥酒肉都不碰。這天收到鄉裏人的狀子,看見“奚成列”的名字,心裏犯了嘀咕。偷偷派手下人一打聽,果然是親爹!他連夜換上便服跑出來,見了親媽何氏,才信了算命的真神。臨走前叮囑別聲張,留下二百兩銀子,讓他爹置辦行頭回老家。
奚成列一進家門,差點驚掉下巴:房子翻新得亮堂,仆人馬匹養了一堆,妥妥的大戶人家派頭!申氏見大男當了大官,更是縮著脖子不敢作聲。她哥申苞心裏不服,跑到官府給妹妹爭“正妻”名分。縣官查清來龍去脈,拍桌子罵道:“貪財勸妹妹改嫁,都換了兩任丈夫了,還有臉爭以前的嫡庶名分?”把申苞狠狠打了一頓板子。從此家裏名分才算定下來:申氏管何氏叫“妹妹”,何氏喊申氏“姐姐”,吃穿用度從不虧待她。申氏起初怕何氏報仇,現在隻剩羞愧後悔。奚成列也忘了以前的仇,讓裏外都喊申氏“老太太”,就是沒朝廷封的誥命罷了。
蒲鬆齡說:“把人生命運折騰得顛三倒四,真是沒法琢磨,老天爺安排得也太巧了!奚成列在老婆小妾間都立不住腰,妥妥的庸人一個;要不是有孝順兒子和賢良老婆,哪能遇上這麽奇巧的事,一輩子坐享富貴呢!”
外國人
己巳年秋天,嶺南這邊從海外漂來一艘大船。船上有十一個人,穿著鳥羽毛做的衣服,顏色亮閃閃的特別好看。他們自己說:“是呂宋今菲律賓)那邊的人。之前遇上大風船翻了,幾十個人都死了,就剩我們十一個抱著大木頭,漂到一個大島上才活下來。整整過了五年,白天抓鳥捉蟲子填肚子,夜裏就躲在石洞裏,拿羽毛編了船帆。後來又漂來一條船,船上槳啊帆啊都沒了,看樣子也是海上被風吹壞的,我們就爬上這條船想往回走。結果又被大風吹到了澳門。”當地巡撫寫了奏章,把他們送回了老家。
韋公子
鹹陽有個韋家公子,是世家大族出身。這小子生活放縱,貪戀女色,家裏稍微有點姿色的婢女仆婦,他沒有不勾搭的。有回他揣著幾千兩銀子出門,說是要逛遍天下名妓,但凡繁華熱鬧的地方沒有不去的。碰到瞧不上眼的姑娘,住一兩晚就走;要是合心意,能賴著住一百天。他叔叔也是當官退休回來的,見他這麽胡鬧氣得不行,專門請了名師,在別院給他和其他公子哥鎖門讀書。可韋公子半夜等老師睡熟,翻牆跑回家,天快亮再溜回來,天天如此。有天夜裏不小心摔斷了胳膊,老師才發現這事,告訴了他爹。他爹更狠,抄起鞭子往死裏抽,直到他爬不起來才給治傷。等他養好傷,他爹跟他約法三章:要是讀書比弟弟們厲害,文章寫得好,就不管他出門;要是再偷著跑,還這麽揍。好在韋公子聰明,讀書常超過進度,幾年後居然考中了舉人。可他想毀約出去玩,他爹管得更嚴。後來他進京趕考,他爹派了個老仆人跟著,還給他個日記本,讓每天記錄言行,所以好幾年沒敢胡來。
等他考上進士,他爹才稍微放鬆了點。不過韋公子想幹點啥,還是怕他爹知道,進妓院都謊稱姓魏。有天路過西安,看見個唱戲的小倌叫羅惠卿,十六七歲,長得比大姑娘還俊,一下就看上了。夜裏留他過夜,送了不少金銀。聽說他新娶的媳婦更漂亮,就跟惠卿暗示想一起玩玩。惠卿也不扭捏,當晚真把媳婦帶來了,三人擠一張床。住了幾天,韋公子越看越喜歡,想帶他倆一起回家。問起惠卿家裏情況,惠卿說:“我媽早死了,爹還在。其實我不姓羅,我媽年輕時在鹹陽韋家當婢女,後來被賣到羅家,四個月後就生了我。要是能跟公子走,說不定還能打聽點我親媽的消息。”韋公子忙問他媽姓啥,惠卿說:“姓呂。”這一下韋公子嚇得渾身冒汗——那姓呂的婢女,可不就是他家以前的丫鬟嘛!他半天說不出話,天快亮時給了惠卿一大筆錢,勸他別再唱戲了,又謊稱自己要去別的地方,約好回來再接他,趕緊溜了。
後來他在蘇州當縣令,有個樂妓叫沈韋娘,漂亮得沒人能比,他天天留著過夜。有次逗她說:“你小名是不是取‘春風一曲杜韋娘’的典故啊?”韋娘說:“不是呢。我媽十七歲時是名妓,當年有個鹹陽公子,跟您一個姓,在我媽那住了三個月,還定下婚約說要娶她。”
韋公子走後,八個月生下了我,所以取名叫‘韋’,其實這是我的本姓。公子臨走時送了對黃金鴛鴦,現在還收著哩。可他一走就沒了音訊,我媽氣得鬱鬱而終。我三歲時被沈媽媽收養,這才跟著姓沈。”
韋公子聽完這話,羞慚悔恨得無地自容。悶坐了半天,突然心生一計。他猛地起身挑亮燈盞,喊韋娘喝酒,偷偷在杯裏下了毒酒。韋娘剛喝下去,就腹痛如絞、慘叫不止,等人圍過來時已經斷了氣。韋公子叫來戲班的人,把屍體交給他們,又塞了大筆錢封口。
可跟韋娘相好的都是有權有勢的主,聽說這事都替她抱不平,花錢攛掇戲班往上告。韋公子怕了,掏空家底上下打點,最終還是因為“行事浮躁”被罷了官。他回家時才三十八歲,開始後悔以前的荒唐事。可他娶了五六個老婆,愣是沒一個生下兒子。想過繼侄子當兒子,他爹嫌他家門風不正,怕孩子學壞,雖說答應過繼,卻讓孩子等他老了再搬過來。
韋公子氣不過,想把羅惠卿找來,家裏人都勸他使不得,隻好作罷。又過了幾年,他突然病倒,總捶著胸口罵:“糟踐婢女、嫖宿娼妓的,根本不是人!”他爹聽說後歎氣說:“這怕是快死了吧!”這才把二兒子的兒子送到他家裏,讓孩子早晚伺候他。一個多月後,韋公子果然死了。
蒲鬆齡說:“偷奸婢女、狎玩娼妓,這惡果簡直不堪設想。把自己的親骨肉叫別人爹,已經夠羞恥了,可鬼神還來捉弄他,誘使他吃下自己種下的苦果。他不剖心謝罪、自刎謝天下,反倒下毒滅口、流汗發抖,這不是長著人腦袋卻幹禽獸事嗎!不過說起來,這風流公子生的兒女,就算流落風塵,也個個是才貌出眾的角色。”
石清虛1
順天人邢雲飛,天生是個石癡,看見好石頭眼都挪不開,再多錢也舍得砸。有回他在河裏打魚,網子勾住個沉東西,撈上來一看:巴掌大的一塊石頭,渾身玲瓏眼兒,層層疊疊跟小山峰似的,秀美得不行。他樂得跟撿了寶貝似的,回家找了塊紫檀木雕成底座,供在書案上。最奇的是每逢天要下雨,石頭孔裏就冒白氣,遠遠看跟塞了新棉花似的。
有個有權有勢的土豪聽說了,上門要看石頭。邢雲飛剛捧出來,土豪衝旁邊仆人使個眼色,倆壯漢扛起石頭跨上馬就跑。邢雲飛追不上,氣得直跺腳,隻能眼睜睜看著人家揚長而去。仆人扛著石頭走到河邊,在橋上歇肩時手一滑,石頭“撲通”掉河裏了。土豪氣得拿鞭子抽仆人,趕緊掏錢雇會水的猛男,紮猛子在河裏摸了個底朝天,愣是連石頭毛都沒找著,隻好貼出懸賞告示走了。打這以後,天天有人在河邊撈石頭,可誰也沒撈著。
後來邢雲飛路過石頭落水的地兒,蹲河邊正鬱悶呢,忽然看見河水清亮亮的,那石頭好端端在水底躺著!他喜出望外,扒了衣服跳進河裏,把石頭抱了回來。這次不敢放客廳了,特意收拾了內屋供著。一天,有個白胡子老頭敲門說要看石頭,邢雲飛撒謊說早丟了。老頭冷笑:“你屋裏沒藏著?”邢雲飛心說行,帶您進屋瞧瞧,保證沒騙您!可一進門,石頭居然就在茶幾上擺著!他驚得說不出話。
老頭摸著石頭歎口氣:“這是我家傳家寶,丟了好些年,今兒可找著了。既然見著了,麻煩還給我吧。”邢雲飛傻眼了,抱著石頭不放:“憑啥說是你的?”老頭笑:“你說你家的,有啥憑證?我可知道——這石頭前後九十二個窟窿眼,最大的洞裏頭刻著五個字:‘清虛天石供’。”邢雲飛湊近一看,果然有小米粒大的小字,數了數窟窿,不多不少九十二。他憋紅了臉說不出話,就是死拽著不撒手。老頭甩甩手:“自家東西還能讓你霸占了?”說完拱手就走。
邢雲飛送老頭到門口,轉身回屋一看,石頭沒了!他撒腿追上老頭,拽著人家袖子哭求。老頭樂了:“尺把大的石頭,難不成我能藏袖子裏?”邢雲飛知道碰著神人了,死拉硬拽把老頭拖回家,“撲通”跪下磕頭求他。
老頭就問:“這石頭到底是你家的,還是我家的?”邢雲飛趕緊說:“確實是您老人家的,但求您高抬貴手讓給我吧!”老頭點點頭:“既然你這麽喜歡,石頭還在這兒呢。”倆人一進屋,石頭果然好端端擺在老地方。老頭接著說:“天下的寶貝,該歸懂得愛惜的人。這石頭能自己挑主人,我也覺得高興。不過它急著現世,遭難的劫數還沒除幹淨。本來想帶走,等三年後再給你。既然你非要留,就得減三年陽壽,這樣才能跟你相伴到底。你願意不?”邢雲飛忙說:“願意願意!”
隻見老頭用兩根手指一捏石頭上的窟窿,那石頭眼軟得跟泥似的,隨手就合上了。連捏三個窟窿堵上,老頭才說:“石頭上剩多少窟窿,就是你能活多少歲。”說完作別要走。邢雲飛死拉著不放,老頭卻走得堅決,問他姓名也不說,轉眼就沒影了。
過了一年多,邢雲飛有事出門,夜裏進了賊。家裏啥都沒丟,唯獨那塊石頭被偷走了!他回來一看,哭得死去活來,滿世界懸賞尋找,愣是沒半點消息。又過了好幾年,有回他逛報國寺,見個賣石頭的——嘿,正是他那塊寶貝!剛想上去認,賣石的死活不認賬,倆人幹脆抱著石頭告到官府。
縣官問:“有啥證據?”賣石的隻知道數窟窿眼。邢雲飛卻能說出窟窿裏的五個字,還有老頭捏出來的指印,這下才辨明真假。縣官要打賣石的,那人喊冤說:“我是花二十兩銀子從集市上買的啊!”縣官就放了他。
邢雲飛把石頭抱回家,拿錦緞包好,鎖在木匣裏,每次拿出來賞玩,都先點上名貴的香。有個尚書大人想買,出到一百兩銀子。邢雲飛說:“給一萬兩也不賣!”尚書惱了,暗中使壞陷害他,邢雲飛被抓進大牢,逼得典賣田產。尚書托人跟他兒子吹風,兒子告訴了邢雲飛。他寧可死也不丟石頭,誰知老婆偷偷跟兒子合計,把石頭獻給了尚書家。
邢雲飛出獄後知道了,又罵老婆又打兒子,好幾次想上吊,都被家人救下。當晚他夢見一個男人來說:“我是石清虛。”勸他別愁:“不過跟你分別一年多罷了。明年八月二十號,天剛亮時,你去海岱門,拿兩串錢就能贖我回來。”邢雲飛醒了大喜,把日子死死記在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