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寄生2、周生、褚遂良、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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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2
沒幾天,王孫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癱在床上,比之前病得更重。於媒婆突然上門,驚呼:“咋虛弱成這樣?”王孫掉著淚把五可另嫁的事說了。媒婆笑罵:“傻公子!前幾天人家主動湊上來,你偏要推三阻四;如今你求人家,哪能說成便成?不過啊,這事兒還有救。要早跟我合計,就算她許給了京城皇子,我也能給你搶回來!”
王孫一聽來了精神,求她出主意。媒婆讓他寫封信派仆人送去,約好第二天在張家碰麵。王桂庵怕冒失被拒,媒婆拍胸脯:“之前我跟張老爺都談得差不多了,不過晚了幾天就變卦?再說他家就算許了別人,也沒下聘書呢!老話說‘先做飯的先吃飯’,怕啥?”桂庵依計而行。第二天仆人去了,張家壓根沒異議,還好吃好喝招待回來。王孫的病當場就好了大半,從此斷了對閨秀的念想。
話說當初鄭子僑拒了王家提親,閨秀心裏就不痛快;等聽說張五可嫁了王孫,更抑鬱得一病不起,日漸消瘦。爹媽追問,她死活不說。丫鬟瞧出貓膩,偷偷告訴了鄭夫人。鄭秀才知道後,賭氣不給女兒治病,隨她去了。二娘王孫親姑)埋怨丈夫:“我侄子哪點不好?非死守著表親不能通婚的規矩,要逼死我女兒!”鄭秀才怒道:“你養的好女兒,不如早死,省得丟人現眼!”夫妻倆為此吵翻了天。
二娘心疼女兒,哄她說:“媽讓你仍嫁王孫,就算做個小妾也行。”閨秀低頭不說話,看那樣子心裏樂意。二娘找丈夫商量,鄭秀才更火大,幹脆把女兒丟給二娘,再也不管。二娘鐵了心要成事,閨秀病也漸漸好了。她偷偷打聽,聽說王孫迎親的日子都定了。
到了婚期,王家正準備迎娶張五可。二娘借口回娘家,天不亮就找哥哥借車馬。她哥哥疼妹妹,又住得近,就把迎親的車馬先借給了二娘。誰知二娘轉眼就給閨秀梳妝打扮塞進車裏,派了兩個仆人兩個婆子護送,直奔王家。
到了王家門口,仆人把紅氈鋪地,鼓樂班子本來就等著呢,護送的人吆喝著讓趕緊奏樂,一時間吹吹打打鬧哄哄。王孫聽見動靜跑出來,見個女子蒙著紅蓋頭,嚇了一跳想跑,被鄭家仆人左右架住,硬是按著頭拜了堂。等拜完天地,兩個婆子扶著女子進了新房,王孫掀起蓋頭才傻了眼——竟然是日思夜想的閨秀!
王家上下全亂了套,都不知道該咋辦。眼看天快黑了,王孫更不敢去接張五可了。桂庵派仆人去張家解釋,張老爺一聽就火了,要斷絕婚事。五可卻不答應,說:“她雖說先到了,可咱們沒收到王家的聘禮啊!不如還是讓王孫來接我。”她爹聽了女兒的話,跟王家仆人這麽一說。仆人回來一講,桂庵還是不敢答應。兩邊幹著急,愁得直打轉,又氣又沒招。
張家等了半天,看王家沒動靜,幹脆也用花轎把五可送來了,還在別院另設了喜帳。這下王孫在兩間屋子來回打轉,腳都不知道往哪兒邁。他媽趕緊出來調和,說按年齡排大小,倆姑娘都點頭。可五可聽說閨秀比她大,喊“姐姐”時還有點不好意思。他媽正擔心呢,等婚後第三天親戚聚會,五可見閨秀長得溫柔大方,不知不覺就親近起來,從此才算定下了大小。
起初爹媽還怕她倆處久了鬧矛盾,沒想到倆姑娘從沒紅過臉,衣服鞋子換著穿,好得跟親姐妹似的。王孫這才問五可當初為啥推掉婚事,五可笑著說:“沒啥,不過是逗你玩,報複你當初拒絕於媒婆唄!那會兒你還沒見著我,心裏隻有閨秀;後來見了我,還故意端著架子,我就想瞧瞧,在你眼裏我跟閨秀誰更好。要是你隻為她生病,不為我生病,那我也犯不著硬貼上來。”
王孫笑她:“這報複也太狠了!不過要沒於媒婆,我哪能見著你的芳容。”五可卻說:“是我自己想見你,媒婆哪有那本事?我從你家門前過的時候,早知道你在門縫裏盯著呢!夢裏咱倆就約好了,你咋還不信?”王孫驚問:“你咋知道?”五可答:“我病中夢見到你家,本以為是瞎想;後來聽說你也做了同樣的夢,我才知道魂魄真的去過你那兒。”
王孫覺得稀奇,把自己的夢一說,發現兩人做夢的時間分毫不差。父子兩代的好姻緣,全靠夢境促成,真是段奇情!所以我才把這事記下來。
異史氏說:“當爹的為情癡迷,兒子差點為情送命。要說這‘情種’啊,說的就是王孫吧?要不是有個多夢的爹,哪會生出魂靈出竅的兒子呢!”
周生
有個周先生,是淄川縣衙門的幕僚。有次縣令外出,夫人徐氏想去泰山碧霞元君廟燒香還願,因為路遠,打算派仆人帶著祭品代她去,讓周先生寫篇祝文。周先生寫了篇對仗工整的文章,裏頭把夫人平生事跡說了個遍,可言語特別輕佻玩笑。比如有句寫:“在般陽種滿縣的花,偏偏愛斷袖的男人;在夾穀栽漫山的草,隻喜歡分桃的情郎。”這話暗指夫人對丈夫的不滿,類似這樣的話還有很多。
稿子寫完,他拿給同衙門的淩先生看。淩先生覺得太褻瀆神明,勸他別用。周先生不聽,把文章交給仆人送走了。沒過多久,周先生在衙門裏突然死了;接著那仆人也死了;徐夫人生完孩子後,也生病去世了。起初大家還沒覺得奇怪。
周先生的兒子從都城來接父親的靈柩,夜裏跟淩先生同住,夢見父親告誡他:“寫文章不能不謹慎啊!我沒聽淩先生的話,用了輕佻的詞句,惹得神明發怒,才短命早死;還連累了徐夫人,連焚燒祝文的仆人都遭了殃;恐怕陰間的懲罰還沒完呢!”兒子醒來告訴淩先生,淩先生也說做了同樣的夢,還複述了那篇祝文的內容。周先生的兒子聽了嚇得心驚肉跳。
異史氏說:“放縱筆墨,寫得痛快淋漓,這是文人常有的事。可淫穢輕慢的詞句,怎麽敢拿來祭告神明呢!狂生無知,遭冥罰是活該。但讓賢德的夫人和千裏之外的仆人,接連死去卻不明不白,這不就像刑律裏不分主犯從犯一樣糊塗嗎?真是太冤了!”
褚遂良
長山有個姓趙的,租住在大戶人家裏。他得了個肚子結塊的病,又窮又孤單,眼瞅著就快咽氣了。有天,他強撐著挪到屋簷下乘涼,醒過來時,看見身邊坐了個絕世美人。他趕緊問:“你是誰啊?”姑娘說:“我特意來給你當媳婦的。”
老趙嚇一跳:“別說我這窮光蛋不敢瞎想,就我這口氣都快沒了,娶媳婦有啥用?”姑娘說:“我能治好你的病。”老趙歎口氣:“我這病不是三兩天能好的,就算有好藥方,我也沒錢買藥啊!”姑娘笑了:“我治病不用吃藥。”說完就把手按在他肚子上,使勁揉。老趙覺得她手掌熱得像火,沒一會兒,肚子裏的硬塊就隱隱發出碎裂聲。又過了會兒,他想上廁所,急忙爬起來跑出幾步,解開衣服一瀉千裏,黏糊糊的東西裏裹著硬塊全排了出來,頓時渾身舒坦。
他躺回原處,問姑娘:“你到底是哪家的娘子?快告訴我姓名,以後我好燒香供奉你。”姑娘說:“我是狐仙。你前世是唐朝的褚遂良,曾對我家有恩,我一直惦記著報恩。找了你好久,今天總算見著了,總算能了心願啦。”老趙自覺窮酸邋遢,又怕茅屋裏的灶灰弄髒姑娘的衣裳,姑娘卻催他回家。
進了門,屋裏隻有爛草沒席子,灶台冰涼沒煙火,老趙苦著臉:“你看我這光景,實在配不上你;就算你不嫌棄,可米缸見底,拿啥養活老婆孩子?”姑娘隻說:“別擔心。”話音剛落,一回頭,床上已經鋪好了氈席被褥;再轉眼,滿屋子都貼上了銀光閃閃的紙,像鏡子一樣亮,家具全換新了,桌上擺滿了酒菜。兩人高高興興喝起酒來。天黑後同床共枕,真成了夫妻。
房東聽說這事稀奇,想見見狐仙,姑娘大大方方就出去了。消息傳開後,上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姑娘也不拒絕。有人擺酒請他們,她必定和老趙一起去。有天酒席上有個孝廉,心裏偷偷打起壞主意,姑娘立刻就知道了,當場數落他,還伸手推他腦袋——孝廉的頭穿過窗欞伸到屋外,身子卻還在屋裏,來回動彈不得。眾人趕緊求情,姑娘才把他拽回來。
過了一年多,來拜訪的人越來越煩,姑娘漸漸膩了。被拒絕的人就罵老趙。端午那天,正喝酒熱鬧時,突然跳進一隻白兔。姑娘起身說:“搗藥的仙翁來叫我了!”又對兔子說:“你先走吧。”兔子蹦出去不見了。姑娘讓老趙拿梯子,老趙從屋後扛來一架幾丈高的長梯,往院裏一棵大樹旁一靠,梯子頂比樹梢還高。姑娘先爬上去,老趙也跟著爬。她回頭喊:“親友裏有想跟我走的,趕緊上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爬,隻有房東家一個小僮興衝衝跟在後麵。
越爬越高,梯子頂都伸進雲彩裏看不見了。眾人再看那梯子,原來是多年前的破門板,隻是拆了白板而已。衝進老趙屋裏一看,還是原來那麵灰牆、那口破灶,啥都沒變。本想等小僮回來問問,卻再也沒見人影。
劉全
鄒平有個當牛醫的侯老頭,有天挑著飯給地裏幹活的人送吃的。走到野外,突然一陣旋風在他麵前打轉轉,侯老頭就用木勺舀起米湯,一邊灑一邊念叨著祭奠風。連灑了好幾勺,風才停下來。過了些日子,他去城隍廟閑逛,走到廊下時,看見裏麵塑著劉全獻瓜的神像,鳥雀拉的糞糊住了神像的眼睛。侯老頭念叨說:“劉大哥咋就被弄髒成這樣!”就用指甲把鳥糞給摳幹淨了。
又過了幾年,侯老頭生病躺在床上,被兩個陰差抓走了。到了陰曹地府的官衙前,倆陰差使勁跟他勒索錢財,侯老頭正愁沒轍呢,突然從裏麵出來個穿綠衣服的人,看見他驚訝地問:“侯大爺您咋來了?”侯老頭趕緊把被抓的事說了。綠衣人訓斥倆陰差:“這是你們侯大爺,怎麽敢無禮!”倆陰差嚇得直打哆嗦,連連道歉說不知道。這時突然聽見鼓聲像打雷一樣響,綠衣人說:“早朝開始了。”就帶侯老頭一起進去,讓他站在台階下,說:“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問問。”
綠衣人上了大堂,招手叫下來一個吏員,嘀咕了幾句。吏員下來看見侯老頭,拱手說:“侯大哥來啦?你也沒啥大事,有匹馬告你,去對質一下就能回去。”說完就走了。沒一會兒,堂上喊侯老頭的名字,他上去跪下,旁邊一匹馬也跪著。官老爺問:“馬說被你用藥毒死了,有這事嗎?”侯老頭說:“它得的是瘟病,我按治瘟病的方子給它吃藥。吃了藥沒好,隔天死了,跟我有啥關係?”那馬居然開口說人話,跟侯老頭吵起來。官老爺命人查生死簿,上麵記著這馬該活多少歲,死於某年某月某日,跟實際死的日子分毫不差。官老爺就罵馬:“你這是壽數到了,咋能亂告狀!”把馬趕走了,又對侯老頭說:“你平時行善積德,不該死。”讓倆陰差送他回去,還叮囑路上好好照看。
侯老頭說:“今天多虧你們護著,但我實在不認識二位,能不能告訴我姓名,以後好報答?”綠衣人說:“三年前我從泰山來,渴得快死了,經過你村外,你用木勺舀米湯給我喝,到現在沒忘。”吏員說:“我就是劉全。以前神像被鳥糞弄髒,悶得難受,你親手給我擦幹淨,我一直記著。不過陰間的酒飯沒法招待你,咱們就此別過吧。”侯老頭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已經死了兩天,現在複活了。
從這以後,侯老頭更愛做善事了。每逢節日,必定擺上酒漿祭奠劉全。他活到八十歲還身體硬朗,能騰地跳上馬車跑遠路。有天在路上看見劉全騎著馬來,像是要出遠門。兩人拱手寒暄完,劉全說:“你的壽數到了,勾魂的文書都出來了。勾魂的差役想來抓你,我攔著沒讓他們來。你回去準備後事吧,三天後我來帶你走。我在陰間給你謀了個小差事,不會受苦的。”說完就走了。
侯老頭回家告訴老婆孩子,跟親友們告別,把棺材壽衣都準備好了。第四天傍晚,他對眾人說:“劉大哥來接我了。”躺進棺材就咽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