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土化兔、鳥使、姬生、果報、公孫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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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化兔
靖逆侯張勇鎮守蘭州的時候,有次出去打獵,抓到了好多兔子。其中有些兔子特別奇怪,半身或者兩條腿還是泥土的樣子。那時候,陝西一帶的人都爭著傳這事,說泥土能變成兔子。這事兒啊,真是自然界裏沒法解釋的怪現象。
鳥使
苑城有個叫史烏程的人,有天在家待著,忽然有隻鳥落在房頂上。這鳥的顏色像烏鴉,身上還帶著香味。史烏程看見後,跟家裏人說:“這是‘夫人’派鳥來召我了,趕緊給我準備後事吧,我某一天就得死。”到了他說的那天,果然就咽氣了。出殯那天,那隻烏鴉又飛來了,一直跟著棺材慢慢飛,從苑城飛到新地。直到把他下葬了,烏鴉才消失。這事兒是長山的吳木欣親眼看見的。
姬生
南陽有戶姓鄂的人家,遭了狐仙作祟,家裏的銀錢器物動不動就被偷走。要是惹惱了狐仙,鬧得就更凶。鄂老頭有個外甥叫姬生,是個名士,性情灑脫不受拘束。他燒香替外祖父禱告,求狐仙別再搗亂,可狐仙壓根不理;又禱告說讓狐仙別纏著外祖父,衝自己來,還是沒回應。大家夥兒都笑他傻。
姬生卻說:“這狐仙能變人樣,肯定也有人心。我偏要引著它走上正路。”往後每隔幾天,他就去鄂家禱告。雖說沒見啥顯靈的事兒,但隻要姬生在,狐仙就不鬧騰,所以鄂老頭總留他在家住。夜裏,姬生就望著空處請狐仙現身,一次比一次懇切。
有天,姬生回家獨自坐在書房,忽見房門慢慢自己開了。他起身作揖說:“狐兄來了嗎?”可屋裏靜悄悄的,啥動靜沒有。又一夜,門又自己開了,姬生說:“要是狐兄大駕光臨,正是我天天禱告盼著的,何不當麵見一見呢?”還是沒聲。第二天一看,桌案上原有的二百文錢不見了。到了夜裏,姬生又添了幾百文錢放那兒。半夜裏,聽見布帳子“鏗”地響了一聲,姬生說:“來了吧?特意備了幾百文銅錢給您用。我雖說不富裕,但也不是小氣人。您要是急著用錢,直說就行,何必偷偷摸摸拿呢?”過了會兒再看,錢少了二百文。姬生又把錢放回原處,之後好幾天都沒再丟錢。
有次,家裏準備待客的熟雞不見了,姬生到了晚上,又添了酒擺上,打這以後,狐仙在他這兒就絕跡了,可鄂老頭家還是照鬧不誤。姬生又去禱告說:“我擺了錢您不拿,擺了酒您不喝;我外祖父年紀大了,別再纏著他了。我備了點薄禮,夜裏您隨便拿。”說著就把十千文錢、一壇酒,還有兩隻切碎的熟雞,全擺在桌案上。他躺在旁邊,守了一整夜,啥動靜沒有,錢物原樣沒動。打這以後,鄂家的狐怪也徹底消失了。
某天傍晚,姬生回書房,見桌案上擺著一壺酒、一盤子熱乎的燉雞,還有四百文錢用紅繩串著——正是之前丟失的東西!他知道這是狐仙在報恩。聞著酒香撲鼻,倒出來一看是碧綠的顏色,喝起來格外醇厚。一壺酒喝了大半,他突然覺得心裏冒出股貪念,猛地想當賊!
他起身開門出去,想起村裏有戶富人家,就摸過去翻牆入院。牆雖高,他卻輕輕一躍就過去了,跟長了翅膀似的。進了富戶的書房,偷了貂皮大衣和金鼎出來,回家往床頭一放,倒頭就睡。
天亮後,姬生把偷來的東西抱進內室。妻子見了嚇一跳,問他咋回事,他吞吞吐吐說了經過,臉上還帶著得意。妻子驚叫道:“你向來剛正不阿,咋突然當起賊來了!”姬生卻滿不在乎,還念叨著狐仙對他有情有義。妻子恍然大悟:“準是那酒裏有狐仙下的毒!”她想起丹砂能驅邪,趕緊研成粉末溶進酒裏,讓姬生喝下。
沒多久,姬生突然失聲喊道:“我咋能幹出偷東西的事啊!”妻子把前因後果一說,他才如夢初醒,羞得無地自容。這時又聽見富戶家被盜的消息在村裏傳開,姬生一整天吃不下飯,急得團團轉。妻子給他出主意,讓他趁夜把東西扔回富戶院裏,他趕緊照做。富戶找回了失物,這事才算平息。
後來姬生歲考得了第一名,又被舉薦為優等,按例該拿雙倍賞賜。到了發榜那天,道台衙門的房梁上粘著張紙條,寫著:“姬某做賊,偷了某家的裘衣和金鼎,憑啥評為優等?”房梁高得很,踮著腳都夠不著。文宗大人見了起了疑心,拿著紙條問姬生。
姬生嚇了一跳,心想這事除了妻子沒別人知道,何況衙門深宅大院,紙條咋飛上來的?他突然明白:“這準是狐仙幹的!”於是把前前後後全說了出來,沒想到文宗聽了反而更加賞識他。
姬生後來常琢磨:自己從沒得罪過狐仙,為啥總被它坑呢?想來也是小人心理——見不得別人清白,非要拉著一起墮落罷了。
異史氏說:“姬生想引邪祟走上正路,反被邪祟迷惑。狐仙未必有多壞,或許是姬生用詼諧的方式引誘它,狐仙也拿他當消遣罷了。但要是他本性根基好,又有賢妻相助,恐怕早就像原涉說的那樣,家裏女眷一旦被玷汙,就會跟著學壞了!唉,真是可怕啊!”
吳木欣還說過:“康熙甲戌年,有個舉子在浙江當縣令,清點囚犯時,有個小偷剛刺完字,按例該釋放。縣令嫌‘竊’字是簡體俗寫,不是官定正字,讓他刮掉傷疤,等長好了,照著字典上的筆畫重新刺。小偷當場念了首詩:‘手把菱花仔細看,淋漓鮮血舊痕斑。早知麵上重為苦,竊物先防識字官。’獄卒笑他:‘詩人不當官,咋當起賊了?’小偷又念一首:‘少年學道誌功名,隻為家貧誤一生。冀得貲財權子母,囊遊燕市博恩榮。’”
從這事兒看,秀才當賊,說不定也是為了求功名呢!狐仙給姬生送“上進經費”,他卻後悔被坑,真是太迂腐了!哈哈!
果報
安丘有個書生,懂算卦占卜的本事。但這人品行不正,老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每次想鑽牆縫偷腥前,都要先算一卦。有天他突然病倒,吃藥也不見好,自己念叨說:“我瞧見了,陰間的神怪恨我褻瀆天理,要重重懲罰我,吃藥哪有用!”沒多久,他眼睛突然瞎了,雙手也無緣無故自己折斷了。
還有個某甲,他大伯沒兒子,某甲貪圖大伯的家產,就說願意過繼當兒子。大伯死後,田產全被某甲占了,他卻立刻背棄了過繼的承諾。後來他還有個叔叔,家境富裕也沒兒子,某甲又認叔叔當爹。等叔叔一死,他又背棄了承諾。這麽著,他吞並了三家的家產,成了鄉裏最富的人。
有天他突然瘋了,大喊大叫:“你想靠坑人發家,還想好好活著?”說著就拿刀子割自己的肉,一片一片扔在地上。又喊:“你斷了別人的後,還想自己有後代?”接著剖腹掏腸,當場就死了。沒過多久,他兒子也死了,家產全歸了別人。
因果報應到這份上,真是可怕啊!
公孫夏
保定有個國子監的學生,正打算進京城花錢捐個縣令當。剛收拾好行李就病倒了,躺了一個多月不見好。某天突然有個仆人跑進來說:“客人到了!”這學生忘了自己還病著,趕緊爬起來出去迎客。來的客人穿著華貴衣服,一看就是大人物。兩人互拜後進屋,學生問他從哪兒來。
客人說:“我叫公孫夏,是十一皇子的座上賓。聽說您正收拾行李想捐個縣令,既然有這想法,當太守不是更風光嗎?”學生連忙謙虛推辭:“我錢袋子癟,不敢有這麽大的奢望。”客人拍胸脯說能幫忙,讓他先出一半錢,剩下的到任上再補。學生大喜,問他有啥辦法。客人說:“總督、巡撫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您隻要湊五千串錢,這事準成!眼下真定府正缺官,可以趕緊弄到手。”
學生驚訝地說這是本省的職位,客人笑著罵他迂腐:“您咋這麽死腦筋!隻要有錢,還管什麽老家外地?”學生還是猶豫,覺得這事不靠譜。客人突然壓低聲音:“跟您說實話吧,這其實是陰間城隍的空缺!您陽壽盡了,名字早記在死亡簿上了。趁這機會打點,還能在陰間當個大官。”說完起身告辭:“您先準備著,三天後我再來。”跨上馬就走了。
學生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剛才是回光返照,趕緊跟老婆孩子訣別。他命人拿出攢的銀子,買了上萬串紙錢,把城裏的紙錢都買空了。院子裏堆滿了紙人紙馬,日夜焚燒,紙灰堆得像小山。三天後客人果然來了,學生交了錢,跟著他到了陰曹地府的官署。隻見大殿上坐著顯貴的官員,學生趕緊磕頭跪拜。官員簡單問了姓名,叮囑他“為官要清廉謹慎”,然後拿出委任狀,叫他到案前領了。
學生心想自己不過是個監生,身份低微,不弄點排場震懾手下不行。於是又買了車馬,還派鬼差用彩轎去接他的美妾。剛安排妥當,真定府的儀仗隊就到了,一百多裏路上全是送行的鬼差,他得意得不行。突然前麵開道的鑼鼓停了,旗子也耷拉下來。正驚疑時,隻見騎馬的鬼差全下馬,趴在路邊——那些人隻有一尺來高,馬跟狸貓差不多大。車前的鬼差嚇得喊:“關帝爺來了!”
學生嚇得趕緊下車趴在地上,遠遠看見關帝爺帶著四五個隨從,慢悠悠騎馬過來。關帝胡須濃密,繞著臉頰,跟畫上的不一樣,眼神威嚴,眼睛長近了耳朵。關帝在馬上問:“這是哪來的官?”隨從答:“是真定府太守。”關帝哼了一聲:“小小的一個郡官,用得著這麽張揚嗎!”學生聽了渾身發抖,身子突然縮成六七歲小孩那麽大。關帝讓他起來,跟在馬後走。
路邊有座大殿,關帝進去朝南坐下,命人拿紙筆讓他寫下籍貫姓名。學生寫完呈上,關帝一看就怒了:“字寫得歪歪扭扭像鬼畫符!分明是個市儈商人,怎麽能當父母官?”又命人查他的德行簿,旁邊有個鬼官跪著奏報,不知說了些啥。
帝君厲聲喝道:“削尖腦袋往上爬的罪還算小,賣官鬻爵的罪可就大了!”話音剛落,就見金甲神拿著鎖鏈把人帶走了。接著上來兩個人揪住某官,扒了他的官服官帽,打了五十大板,屁股肉都快打沒了,然後把他一腳踹到門外。他回頭一看,之前跟著的車馬全沒了,疼得壓根走不了道,隻能趴在草叢裏歇著。仔細一瞅周圍,發現離老家不算太遠。好在他身子輕得像片葉子,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才蹭回家。一到家就跟剛從夢裏驚醒似的,躺在床上直哼哼。家裏人圍上來問咋回事,他就隻說屁股疼。原來他之前昏迷得跟死了似的,已經七天了,這才醒過來。剛緩過神就問:“阿憐咋沒來?”——阿憐是他小妾的小名。
之前阿憐正跟人坐著嘮嗑呢,突然說:“他要去當真定太守了,差役來接我啦。”說完就回屋梳妝打扮,化完妝就斷氣了,離現在也就隔了一夜。家裏人把這怪事跟他一說,某官悔得直捶胸口,下令把小妾的屍體先停著別下葬,盼著她能活過來。可等了好幾天一點動靜沒有,才把她埋了。某官的病慢慢好了,但屁股上的瘡口爛得厲害,整整半年才能下床。他總念叨:“當官的錢全折騰沒了,還平白無故遭了陰曹地府的刑罰,這我都能忍;可就是不知道我那愛妾被抬到哪兒去了,大半夜想起來才叫人難受啊!”
蒲鬆齡老先生說:“唉!市儈小人本來就不能當大官啊!陰曹地府都記著這些賬呢,恐怕連孔老夫子都管不到的地方,作威作福的貪官汙吏,殺都殺不完啊。我老家郭華野先生傳過一件事,跟這事兒挺像,他老人家也算是人間的神明了。郭先生因為清正耿直受皇上賞識,二次起複去荊楚當總督。他出門時行李簡單得很,就帶了四五個人,穿的衣服鞋子都是破破爛爛的。路上的人都看不出他是大官。正好有個新上任的縣令跟他同路,那場麵可不一樣:二十多輛駱駝拉的車,前麵有幾十騎馬開路,跟班的能有上百人。郭先生也不知道他是啥官,有時走在他前麵,有時跟在後麵,偶爾還派幾個隨從混在他的隊伍裏。那新官前麵的馬夫嫌郭先生的人礙事,就吆喝著把他們趕走,郭先生也不理這茬。
沒走多遠到了一個大鎮子,兩人都停下來歇腳。郭先生派人悄悄打聽,才知道那新官是個國子監的學生,花錢買了個官,要去湖南上任。郭先生就派了個手下把他叫來。那新縣令一聽有人叫他,又驚又疑,等問清楚對方的官銜,才知道是郭華野先生,嚇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趕緊穿戴整齊爬著過來磕頭。郭先生問:‘你就是某縣的縣令?’新縣令回答:‘是。’郭先生說:‘你這麽個小縣城,哪養得起這麽多跟班?你要是到任了,那當地百姓可就遭了殃!你別去上任了,趕緊回家吧。’新縣令磕頭說:‘下官還有委任狀呢。’郭先生讓他把委任狀拿來,看了看說:‘這也不是啥大事,我替你交上去吧。’新縣令拜了拜退出去,也不知道他回家的路上咋想的,反正郭先生早就接著趕路了。這世上還有沒到任就被‘考核’罷免的官,我還是頭回聽說。因為郭先生是奇人,所以我信他能幹出這麽痛快的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