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鐵皮屋頂砸出密集的鼓點，混著遠處變壓器的電流嗡鳴，在廢棄倉庫內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聲網。徐麟的戰術手電筒光束穩定如手術刀，卻在掃過林小羽瞳孔時，第一次出現細微的顫抖——那本該倒映自己身影的虹膜裏，浮動著數據特有的細碎藍光，像極了實驗室監控裏那些“完美複製體”的待機狀態。
    “小羽，把槍放下。”徐麟的聲音混著雨水順著下頜滴落，左手悄悄按向腰側的備用彈匣。他注意到林小羽持槍的右手食指第二關節有層薄繭——這是長期用左手持槍的人才會有的磨痕，而此刻對方卻用右手將格洛克17握得死緊，關節因用力過度泛著青白。
    “隊長，別過來！”林小羽的喉結上下滾動，警服領口扯開兩顆紐扣，露出鎖骨下方新生的淡粉色疤痕。徐麟記得這道傷：三個月前追捕毒販時，這孩子為保護證人用身體擋住爆炸碎片，在急救室醒來時還笑著說“這下能換老隊長給我買半年泡麵了”。可現在，那道疤痕邊緣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像被像素化的劣質貼圖。
    “你的右肩……”徐麟突然開口，向前半步時故意踢到腳邊的鐵皮罐，哐當聲驚得林小羽眼皮驟跳，“去年秋天在化工路追那個持械逃犯，你被彈簧刀劃開的傷口，現在陰雨天還會癢嗎？”
    年輕刑警的瞳孔驟然收縮，槍口下垂兩厘米。徐麟看見他睫毛上掛著的水珠——不是雨水，是真正的眼淚。數據複製體不會流淚，這個認知讓徐麟胸腔發燙，他又逼近一步，聞到林小羽身上熟悉的藍月亮洗衣液味道——和自己宿舍裏的那瓶一模一樣，是老隊長退休前偷偷塞給他們的“隊魂福利”。
    “你當時疼得直罵娘，說‘以後出任務就算熱死也要穿防彈衣’。”徐麟的聲音放輕，像在哄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後來我去醫院看你，你藏在枕頭底下的言情小說被我發現了，封麵是個穿警服的男人抱著貓——”
    “別說了！”林小羽突然大吼，扳機手指在護圈裏抽搐，“那不是真的！他們說……說這些都是係統植入的記憶！”但他的食指始終沒有扣下扳機，反而用槍口蹭了蹭臉頰，像是在蹭掉某種不屬於自己的情緒。
    徐麟注意到倉庫角落的陰影裏有東西在反光——是林小羽的手機，屏幕上還亮著未發送的短信草稿：“隊長，如果我有什麽不對……”發送時間停在三小時前，正是他失聯的那一刻。這孩子在被篡改記憶前，曾試圖向自己求助。
    “他們給你的記憶裏，有沒有這一段？”徐麟突然扯開警服領口，露出左側鎖骨下方的舊傷，“這是你入隊第一天，我們處理連環追尾案時，一輛失控轎車衝過來，你推開我時被保險杠刮的。當時老隊長把我們倆罵得狗血淋頭，說‘兩個蠢貨，不知道交警的命也很金貴嗎？’”
    林小羽的視線凝固在那道傷疤上，持槍的手腕開始發抖。徐麟看見他後槽牙咬得發白，像是在和某種力量對抗。實驗室資料裏說，第3號複製體的情感模塊被刻意削弱，但此刻，這孩子眼底翻湧的痛苦如此真實，讓徐麟幾乎能聽見他腦海中數據與記憶碰撞的轟鳴。
    “泡麵……”林小羽突然喃喃，“老隊長煮泡麵時，總把自己的煎蛋分給我，說‘年輕人要長身體’……可我明明記得，他第一次給我煎蛋時，蛋糊了一半，還說‘這是焦香風味’……”
    徐麟心中一震。這個細節從未出現在任何報告裏，是隻有他們三人知道的秘密。那是林小羽入隊第一個月，老隊長為了安慰他因失誤被投訴的沮喪，淩晨三點在值班室煮的麵。當時老隊長偷偷說：“別告訴別人，我在家從沒下過廚房，你嫂子總說我是廚房毀滅者。”
    “那不是模擬數據，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徐麟又靠近一步，直到能看見林小羽顫抖的睫毛投在眼下的陰影，“你聞聞看，這裏有雨水的腥味，有鐵鏽味，還有你身上的洗衣液味道——數據模擬不出這些細節。”
    突然，倉庫外傳來刺耳的警笛聲。林小羽猛地轉頭，徐麟趁機看清他耳後新生的淡褐色胎記——那是上周一起交通事故中，他為救嬰兒被碎玻璃劃傷後留下的。數據複製體能模擬記憶，卻無法複製隨時間生長的痕跡。
    “他們來了……”林小羽的聲音裏帶著哭腔，“隊長，對不起……”槍口徹底垂下，格洛克17砸在水泥地上發出悶響。徐麟剛要伸手扶他，卻見年輕人突然踉蹌著後退，後腰抵在生鏽的貨架上，金屬管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小羽！”徐麟的警告晚了半秒。貨架轟然倒塌，林小羽被埋在鋼管堆裏，發出一聲悶哼。徐麟撲過去搬開重物，卻在觸到他肩膀的瞬間僵住——那具熟悉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皮膚下浮現出流動的藍色代碼，像被雨水衝淡的水彩畫。
    “原來……我真的不是真人……”林小羽的聲音變得空靈，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手指逐漸化作數據流，“但隊長，那些感覺是真的……你教我用彈道分析追蹤嫌疑人時，我手心出的汗是真的……老隊長的煎蛋味道，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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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麟的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他抓住林小羽正在消散的手腕，觸感從真實的體溫漸漸變得虛無：“你當然是真的，你是我的搭檔，是這個城市的守護者——”
    “第3號實驗體，情感模塊過載，即將銷毀。”機械音從四麵八方湧來，林小羽的半個身體已經化作光點，“謝謝隊長，讓我知道當警察……是這麽好的事……”
    “不！”徐麟怒吼著抱住他，卻隻抱住一團正在飄散的藍光。那些光點在他掌心匯聚成一枚警徽的形狀，隨後融入他的皮膚。倉庫外的警笛聲突然變成刺耳的尖嘯，徐麟抬頭，看見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二樓平台，手中匕首正抵在老隊長咽喉上——而老隊長胸前的警號牌，不知何時變成了實驗室的工作證，編號“001”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光。
    “感人的場景。”男人冷笑，匕首壓進老隊長頸側皮膚，滲出一線血珠，“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的‘記憶’總是比複製體更‘真實’？因為你才是第一個實驗體，是所有數據的原點——包括你以為的‘現實世界’，不過是更高維度的模擬。”
    徐麟的瞳孔劇烈收縮。他想起穿越初醒時，總在深夜夢見的白色房間，夢見自己躺在冰冷的金屬台上，有聲音說“第47次輪回準備就緒”。那些以為是“前世殘留”的碎片，原來都是被係統篡改的原始記憶。
    “老隊長……”徐麟的聲音發顫，“你早就知道這一切，對嗎？”
    老隊長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滿是痛楚：“麟子，有些真相……比謊言更殘忍。”他突然伸手握住男人的手腕，匕首劃破他的手掌，卻露出下麵的機械關節，“但你必須知道，你父親的車禍……是係統為了強化你的‘救贖欲’製造的虛擬事件。”
    驚雷在頭頂炸響。徐麟感覺有人在撕他的腦子，記憶碎片如刀片般翻飛：父親的笑容、車禍現場的警戒線、穿越時的劇痛——原來都是係統寫入的“背景故事”，為了讓他在模擬世界中更“真實”。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男人踢開老隊長，躍下平台，靴底碾碎林小羽殘留的光點，“殺了我，係統重啟，你可以回到‘現實’，看著你父親在病床上慢慢死去——或者殺了老隊長，他是係統核心的安全鎖，這樣你就能永遠留在這個充滿虛假美好的模擬世界裏。”
    徐麟的手指觸到後腰的配槍。老隊長輕輕搖頭，男人的匕首已經抵住他咽喉，而遠處的數據流正在凝結成持槍的安保程序。他突然想起林小羽消散前的笑容，想起老隊長煮糊的煎蛋，想起交警隊門口永遠亮著的紅藍警燈——這些被係統定義為“漏洞”的情感，才是他存在的證明。
    “第三個選擇。”徐麟掏槍的動作快如閃電，卻不是對準男人，而是自己的太陽穴，“我摧毀‘變量’，讓係統失去校準坐標——這樣，無論是現實還是模擬，所有被操控的人生，都有機會真正開始。”
    男人的瞳孔驟縮：“你瘋了！沒有變量，兩個世界都會崩潰！”
    “那就讓它們崩潰。”徐麟扣下扳機的瞬間，老隊長突然撲過來推開他。子彈擦過男人耳畔，擊中二樓的通風管道，鐵鏽如黑雨般落下。在這短暫的混亂中，徐麟看見老隊長眼中閃過的數據流——那是隻有係統管理員才有的權限光紋。
    “麟子，記住……”老隊長的聲音混著血沫，“真正的現實……在齒輪之外……”
    通風管道轟然墜落，擋住男人的追擊。徐麟抱住老隊長衝向倉庫後門，暴雨瞬間吞沒他們。身後傳來男人的怒吼：“第48次輪回倒計時開始！徐麟，你逃不掉的！”
    雨水衝刷著徐麟臉上的血跡，他低頭看著老隊長逐漸透明的側臉，突然明白為什麽這個男人總能在關鍵時刻出現——他不是退休交警，而是係統的“觀察者”，負責引導變量走向“正確的輪回”。但此刻，老隊長嘴角掛著血笑，眼中是從未有過的釋然，仿佛終於掙脫了某種桎梏。
    “抱歉，騙了你這麽久……”老隊長的手指劃過徐麟胸前的警徽，“但你教會我的東西，是真的……”他的身體化作無數光點，其中一枚停留在徐麟掌心，變成那枚刻著“1995”的銅鑰匙——這次，鑰匙上多了行細小的刻痕，是摩斯密碼的“真相”。
    警笛聲從四麵八方逼近，卻不是真實的警車。徐麟看見街道盡頭的紅綠燈變成血色，車輛在路口失控相撞，行人化作數據塵埃。他握緊鑰匙，衝向那片混亂——不是為了拯救模擬世界，而是為了證明，哪怕隻是一串數據，他也曾拚盡全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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