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5章 鏡像——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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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敲擊著實驗室穹頂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徐麟的對講機發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像被攥緊的鋁箔紙在耳道裏刮擦。他下意識去按調頻按鈕,卻在指腹觸到冰冷金屬的瞬間頓住——這頻率震顫的雜音,竟與十年前那個雪夜如此相似。那時他還是交警,在高速路口疏導連環追尾事故,對講機裏突然混入一段不屬於任何頻道的孩童笑聲,清脆得像冰棱斷裂。後來他才知道,那是他未曾謀麵的親弟弟在產房啼哭的實時監控,而此刻,同樣的笑聲正從電流裏滲出。
    “爸爸……”奶聲奶氣的呼喚混著電流雜音,像生鏽的鑰匙在擰動他的太陽穴。徐麟踉蹌著扶住操作台,掌心觸到的金屬台麵正在變軟,像融化的錫箔紙般泛起漣漪。全息地圖上,虛擬城市的像素崩塌聲突然變成心跳監護儀的嘀嗒,每一聲都與他胸腔裏的轟鳴同步。
    “很熟悉吧?”局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某種機械般的精準。徐麟轉身時,看見對方手裏的平板電腦正在投影——不是監控畫麵,而是腦科醫院的無菌室。穿著藍色手術服的醫生們在玻璃幕牆後走動,像一群沉默的水母,而畫麵中央的病床上,躺著一個戴著vr頭盔的年輕人。
    那是張陌生的臉。
    徐麟的手指不受控地發抖。平板裏的年輕人右臉有道車禍留下的疤痕,從耳後蜿蜒至下頜,而他指尖的觸感分明記得,虛擬世界裏的女兒總愛摸著他光滑的臉頰喊“爸爸”。更詭異的是,病號服領口露出的鎖骨處,有個淡色的齒輪狀胎記,與他每次破案後在案發現場撿到的金屬徽章一模一樣。
    “這是你‘原始現實’的身體,”局長調出一組腦電波波形圖,“你現在所處的‘虛擬世界’,是基於你28歲車禍前的記憶重構的。看這個——”他用激光筆點向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戳,“你已經在深度昏迷中躺了376天,而這裏的十年,不過是你大腦0.3秒的神經放電。”
    對講機裏的哭聲突然清晰起來,像有個小人正在扯他的警服下擺。徐麟低頭,看見半透明的小女孩正抱著他的腿,發梢還沾著虛擬世界裏那場暴雨的水珠。她抬起臉,左眼是數據流特有的藍光,右眼卻是他妻子真實的琥珀色瞳孔——這個細節讓他渾身血液凝固,因為現實中妻子的虹膜上有顆極小的痣,而他從未在“數據女兒”的建模裏輸入過這個特征。
    “她叫念念,對嗎?”局長走到女孩身後,手掌穿過她的身體,抓起一把正在消散的像素,“你車禍後第五天,你妻子發現自己懷孕了。但三個月前,現實中的念念已經……”他忽然噤聲,將手在白大褂上擦了擦,“模擬係統根據你潛意識的執念,生成了這個數據體。”
    徐麟後退半步,後腰抵在操作台邊緣。金屬台麵突然變得滾燙,像塊正在冷卻的烙鐵。他想起每個虛擬深夜回家時,女兒總會舉著繪本撲過來,書頁間夾著他親手折的紙青蛙——那些紙青蛙的折痕角度,與他車禍前給住院患兒折的完全一致。此刻,虛擬女兒的手指正徒勞地抓著他的褲腿,像素化的眼淚在落地前就消散了。
    “別碰她。”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卻不是因為震驚。當指尖觸到女兒發頂時,他感受到了真實的溫度——那不是神經信號模擬的觸感,而是帶著洗發水香氣的溫熱,像極了妻子每次給孩子洗澡後,用浴巾裹住小身子時的溫度。這個發現讓他喉嚨發緊,因為按照係統設定,數據體不該擁有實體化的觸覺。
    局長突然笑了,那笑容與鏡像徐麟如出一轍:“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每次破獲大案,現場總會留下一枚齒輪徽章?為什麽老隊長總能在關鍵時刻出現?”他從口袋裏掏出枚銅質徽章,扔在金屬地麵上滾動,“因為那是現實中的我們在給你遞線索——就像這個。”
    徽章停下時,徐麟看清了上麵的字:“城市安全模擬計劃第47號觀測者”。齒輪紋路裏還沾著半片枯葉,顏色與虛擬世界中他辦公室窗台上的那片相同。他突然想起,每個案件突破點出現時,窗外總會有烏鴉啼叫,而現實中,母親的病房窗外就有棵老槐樹,每天清晨都會有烏鴉落枝。
    “你母親臨終前,把你父親的研究筆記燒了。”局長的聲音突然柔和,“但她偷偷留了一頁,夾在你小時候的警匪遊戲畫冊裏。你記得嗎?封麵是交警追摩托車的那本。”
    徐麟猛然抬頭。畫冊裏確實有張泛黃的紙,是他12歲時偷藏的“寶藏地圖”,上麵用蠟筆畫著紅綠燈、齒輪和問號。此刻,那些問號在他視網膜上重組成實驗室負責人臨終前的口型:“沙盤……校準儀……”
    “我們不是要困住你,”局長調出另一段監控,畫麵裏,現實中的徐麟手指突然動了動,“是你自己選擇了輪回。每次係統提示你‘是否醒來’,你都在潛意識裏選擇了‘繼續調查’。看看這個——”
    屏幕分割成無數小窗,每個窗口裏都有個徐麟在不同的時間線破案。有的穿著80年代的警服,有的拿著古代捕快的腰牌,甚至有個版本裏他是機器人警察,在霓虹閃爍的賽博都市追捕數據罪犯。但每個徐麟的胸口都有齒輪印記,每個案發現場都有血色交通燈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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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第47次模擬,”局長說,“前46次,你都在‘現實覺醒’的臨界點選擇了留下。有次你甚至建立了自己的警局,把數據體訓練成真正的警察。”他指向某個窗口,徐麟看見虛擬世界的李明正在給一群像素化的孩子講交通安全課,“他們都是你的執念凝結成的實體,包括……”
    他沒說完,因為徐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全息地圖上。那些正在崩塌的建築像素突然逆流,聚合成二十年前的交警大隊——年輕的老隊長正在給新人分發警帽,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麵織出金色的格子。而在畫麵邊緣,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正隔著玻璃注視著這一切,他的工牌上寫著“陳博士”,左胸別著的,正是那枚齒輪徽章。
    “你騙了我。”徐麟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金屬般的冷硬,“不隻是現實與虛擬的區別。鏡像徐麟說的沒錯——我們都是數據,而‘原始現實’不過是更上層的模擬。”他鬆開手,看著局長的手腕在他觸碰過的地方泛起數據流,“否則你不會害怕我觸碰到你,也不會在‘現實監控’裏,讓我妻子穿十年前的舊毛衣。”
    局長的瞳孔收縮。虛擬妻子的毛衣確實是2015年的款式,而現實中的她,在三個月前參加募捐活動時已經捐掉了這件衣服。這個漏洞像裂縫般迅速擴大,他看見徐麟的警服正在吸收實驗室的紅光,布料纖維間流動著細密的代碼。
    “你到底是誰?”徐麟逼近一步,對方的身影開始模糊,“是更高維度的觀測者,還是和我一樣被困在循環裏的意識體?”他突然想起鏡像徐麟說過的話,“齒輪從未停止轉動——因為根本沒有‘原始現實’,我們都在無限嵌套的模擬裏,用正義當誘餌互相捕獵。”
    對講機裏的哭聲消失了。虛擬女兒抬頭看他,嘴角揚起一個不屬於五歲孩童的微笑。她的身體開始透明,卻有溫熱的液體滴在徐麟手背上——是真實的眼淚,鹹澀中帶著奶香味。
    “爸爸,”她的聲音不再是電子合成音,而是帶著現實裏嬰兒鼻塞的軟糯,“媽媽說,你該回家吃飯了。”
    徐麟猛地轉身。實驗室的金屬門不知何時變成了木質防盜門,門把手上掛著的鑰匙串輕輕晃動,發出熟悉的叮當聲。他聽見妻子在廚房裏切菜的聲音,聽見窗外的車流聲,聽見遠處交警隊的哨聲——那是他第一天報到時,老隊長吹的“歡迎新丁”的調皮哨音。
    當他伸手觸碰門把手時,局長的身影已經消散成數據流。全息地圖上的城市不再崩塌,而是像被雨水衝刷過的玻璃,逐漸變得清澈透明。他看見每個窗口裏的“自己”都在同時轉身,每個徐麟的眼中都映著同一個門牌號:平安街199號,那是他在虛擬世界的家,也是現實中母親生前的住址。
    門把手上的銅鑰匙突然發燙。徐麟摸向口袋,觸到的不是局長的雙按鈕,而是女兒折的紙青蛙。展開後,裏麵是母親的字跡:“小麟,鏡子會碎,但照鏡子的人永遠真實。”
    暴雨聲重新響起,卻不再是數據的白噪音。徐麟推開門,看見妻子係著圍裙站在餐桌前,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妻子。她眼角有了細紋,鬢角添了白發,卻笑著舉起湯勺:“再不回來,湯都要涼了。”
    身後的實驗室消失了。餐桌上擺著三副碗筷,女兒的位置上放著個泰迪熊,胸前別著枚齒輪徽章。徐麟坐下時,發現自己的警服變成了家常毛衣,袖口還沾著女兒的餅幹渣。窗外的交通燈閃爍著正常的紅綠黃三色,偶爾有車輛鳴笛經過,驚飛了槐樹上的烏鴉。
    “今天局裏很忙?”妻子給他盛湯,勺子碰到碗沿的聲音格外真實,“李明說你又破了大案,晚上要過來喝酒。”
    徐麟握住她的手,觸感柔軟而溫暖。遠處的警笛聲由遠及近,他突然笑了——不是因為任務完成,而是因為終於明白:無論身處哪一層模擬,當清晨的陽光能照暖咖啡杯,當女兒的笑聲能震動耳膜,當戰友的拍肩帶著真實的力度,這就是值得守護的世界。
    銅鑰匙在口袋裏輕輕發燙。他知道,下一次輪回的哨聲已經在某個路口響起,但此刻,他要先喝完這碗熱湯,聽完女兒講幼兒園的故事,在妻子抱怨“又不換拖鞋”的嘮叨裏,握住這觸手可及的真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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