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過供銷社的玻璃，在三人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
    楊小花終於露出了抵達北大荒後的第一個真心笑容，雖然依舊虛弱，卻像冰雪初融時的第一縷陽光，照亮了趙書卓眼底所有的心疼與堅定。
    供銷社木質地板在趙書卓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摘下軍綠色帽子，用袖口抹了把額頭的薄汗，目光掃過貨架上整齊排列的搪瓷缸和花布。
    夕陽透過蒙著灰塵的玻璃斜斜灑進來，在水泥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
    "建國，雨水哪去了？"
    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時軍大衣下擺掃過身後的貨架，驚得幾包火柴盒輕輕晃動。
    "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明明看見她站在門口的自行車旁。"
    王建國正幫楊小花挑選搪瓷杯，指尖還殘留著杯身冰涼的觸感。
    聽到問話，他將杯子輕輕放回貨架，金屬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丫頭啊，"
    他笑著搖頭，眼底泛起溫柔的笑意。
    "瞧見你回來，比兔子跑得還快，非要親自來通知我。"
    他想起何雨水離去時匆匆忙忙的背影，馬尾辮在夕陽裏晃成模糊的黑影，自行車鈴鐺聲一路叮叮當當傳向村子方向。
    趙書卓挑眉，伸手拍了拍王建國的肩膀：
    "這麽積極？"
    他的手掌帶著常年握槍留下的繭子，力度不輕不重。
    楊小花站在一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貨架上粗布床單的紋路，聞言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好奇的神色。
    王建國接過售貨員遞來的麻繩，熟練地將搪瓷杯捆紮起來，動作行雲流水。
    "我讓她先回家收拾屋子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檢查繩結是否牢固。
    "想著給小花接風，總不能太寒酸。"
    他想起何雨水認真點頭的模樣，藍布衫被風吹得鼓起，像隻準備振翅的小鳥。
    "她和春華最會操持，肯定能把屋子拾掇得比過年還喜慶。"
    楊小花輕聲"啊"了一聲，指尖微微顫抖，在粗布上留下幾道褶皺。
    趙書卓立刻注意到她的局促，不動聲色地往她身邊挪了半步，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
    "辛苦雨水妹子了。"
    他轉頭看向王建國，眼神裏帶著幾分調侃。
    "不過建國，你這安排得挺周到啊。"
    王建國的耳尖微微泛紅，他咳嗽一聲，將捆好的搪瓷杯遞給楊小花。
    玻璃杯在暮色中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極了何雨水轉身時發梢上跳動的夕陽：
    "這不是應該的嗎？小花遠道而來，咱們可得盡好地主之誼。"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貨架上的罐頭。
    "對了，等會再帶些肉罐頭回去，雨水燉紅燒肉最拿手，保管小花吃了忘不了。"
    趙書卓仰頭大笑，爽朗的笑聲驚得梁上的麻雀撲棱棱亂飛。
    他攬住楊小花的肩膀，語氣裏滿是期待：
    "那可太好了，我早就跟小花念叨雨水的手藝了。"
    楊小花被逗得抿嘴輕笑，蒼白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供銷社裏的空氣仿佛都染上了溫暖的煙火氣。
    供銷社的鎢絲燈在頭頂滋滋作響，暖黃色的光暈裏，揚起的灰塵如同金色的細雪緩緩飄落。
    趙書卓聽著王建國的話，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底泛起一層晶瑩的水光。
    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重重地拍在王建國肩頭，手掌的力度裏滿是難以言喻的感激，軍綠色外套的布料被帶得微微晃動：
    “建國，你這心思比繡花針還細，處處都替我們想到了。”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楊小花，姑娘垂著頭，發梢的銀色發卡隨著動作輕輕顫動。
    “我替小花謝謝你。”
    王建國慌忙擺了擺手，粗糙的手掌在工裝褲上蹭了蹭，耳尖泛起淡淡的紅暈。
    他想起剛來的時候，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自己和何雨水剛到北大荒，渾身濕透地蜷縮在隊部門口。
    是趙書卓二話不說，把自己的被褥鋪在值班室，又冒雨去廚房煮了薑湯。
    此刻那些溫暖的記憶翻湧而上，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軟：
    “書卓哥，說這些就見外了。當初要不是你，我和雨水哪能這麽快在這兒站穩腳跟？你待我們，比親哥還親。”
    牆上的老式掛鍾突然發出沉重的齒輪轉動聲，鍾擺來回搖晃，在牆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王建國抬頭看了眼表盤，時針已經快要指向七點，夕陽的餘暉透過蒙著灰塵的玻璃窗，在地麵上拖出長長的光帶。
    “書卓哥，你們坐了一天一夜的車，骨頭都顛散架了吧？”
    他指了指門外歪斜停靠的自行車，車輪上還沾著未幹的泥漿。
    “先回家歇著，雨水這會兒怕是把熱乎飯都擺上桌了。”
    趙書卓確實感到一陣疲憊從腳底漫上來。
    他揉了揉發酸的後頸，這才注意到楊小花靠在貨架旁，臉色比來時更顯蒼白，淺粉色的襯衫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裙擺沾著火車上的煤灰。
    姑娘強撐著精神，卻掩不住眼底的倦意，連發梢都透著幾分蔫蔫的模樣。
    “行，那就先回去。”
    他伸手輕輕扶住楊小花的手肘，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琉璃。
    “小花累壞了吧？咱們回家。”
    楊小花抬起頭，勉強擠出個微笑，聲音輕得像飄在風裏：
    “我沒事，不辛苦。”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發梢的銀卡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王建國快步走到門口，將兩輛自行車推到路邊，車鈴鐺在晚風裏發出清脆的聲響。
    三人推著車走在鋪滿碎石的小路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趙書卓和楊小花並肩而行，偶爾低聲交談幾句，聲音被晚風揉碎。
    王建國騎著車跟在後麵，車輪碾過石子發出沙沙的聲響。
    遠處的村莊升起嫋嫋炊煙，混著柴火的香氣飄來，幾隻歸巢的麻雀從頭頂掠過，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一刻，所有的疲憊與思念，都在這即將亮起燈火的村莊前，化作了踏實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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