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將趙書卓家的土坯牆染成蜜糖色時，兩輛自行車的鈴鐺聲由遠及近。
    車輪碾過院外新鋪的碎石路，驚起牆角打盹的蘆花雞，撲棱著翅膀鑽進籬笆下的草垛。
    王建國率先停穩車子，車鏈條還在慣性中發出哢嗒聲，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絆住了腳步。
    院子裏的青石板被擦得發亮，倒映著天邊最後一抹晚霞。
    何雨水不知從哪尋來幾枝野菊，插在粗陶瓶裏擺在窗台上，細碎的花瓣被風吹得輕輕顫動。
    靠牆的柴垛碼得方方正正，每根木柴都削去了枝杈，整整齊齊摞成金字塔形狀，最頂上還細心地蓋著防雨的油布。
    晾衣繩上飄著剛洗淨的藍布床單，皂角的清香混著院子裏晾曬的艾草氣息，在晚風裏輕輕流轉。
    "雨水這丫頭......"
    王建國低聲感歎，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他想起臨走前何雨水拍著胸脯保證的模樣，馬尾辮隨著動作晃得厲害，沒想到不過個把小時，竟把院子拾掇得這般妥帖。
    他扯了扯領口被汗水浸濕的衣領，突然覺得後頸發燙，像是被夕陽曬久了似的。
    "雨水，快出來！看誰來了！"
    他的聲音撞在院牆上又彈回來，驚得屋簷下的燕子撲棱棱飛起。
    話音未落，廚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撞開，何雨水係著碎花圍裙衝了出來，發梢還沾著星星點點的麵粉。
    她跑得太急，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在通紅的臉頰上，眼睛卻亮得驚人，像藏著兩簇跳動的火苗。
    "書卓哥！"
    她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雀躍，目光掃過趙書卓身旁的楊小花時，微微頓了頓。
    還沒等她開口，沈春華也挎著竹籃跟了出來，籃子裏裝著剛摘下的新鮮豆角，翠綠的藤蔓上還掛著水珠。
    "可算把你們盼回來了！"
    沈春華笑著擦了擦額頭的汗，目光落在楊小花身上，眼裏閃過好奇。
    "這位就是......"
    趙書卓摘下軍帽，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眼底的疲憊被笑意衝淡。
    他伸手輕輕攬住楊小花的肩膀，粗糙的手掌與她單薄的肩頭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小花，以後就是咱們北大荒的一份子了。"
    楊小花微微頷首，蒼白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發梢的銀色發卡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何雨水立刻迎上去，接過楊小花手裏的帆布包：
    "快進屋歇著！炕頭給你們燒得熱乎乎的，鍋裏燉著紅燒肉，就等你們回來揭鍋了！"
    她轉頭衝王建國眨了眨眼，嘴角藏不住的得意：
    "我特意多放了兩勺糖，保準比供銷社賣的還香！"
    王建國望著何雨水忙碌的背影，圍裙後擺被風掀起又落下。
    灶間飄出的香氣裹著柴火味，混著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在暮色裏織成一張溫暖的網。
    他突然想起剛到北大荒那年，也是這樣的傍晚，何雨水蹲在院子裏洗衣服，哼著跑調的歌，把水花濺得滿院都是。
    而此刻的她，已經能把這方小院操持得這般溫馨妥帖，像一株在黑土地上紮根生長的向日葵，倔強又熱烈。
    暮色為院落鍍上一層朦朧的柔光，沈春華端著剛出鍋的糖糕疾步上前，圍裙上還沾著麵粉的白痕。
    她將瓷盤輕輕擱在石桌上，目光立刻被楊小花吸引。
    姑娘站在趙書卓身側，淺粉色碎花襯衫在晚風裏輕輕晃動，發梢別著的銀色發卡隨著動作折射出細碎的光，像藏了片星河在鬢邊。
    "喲！"
    沈春華的聲音拔高，帶著幾分驚歎，三步並作兩步繞著楊小花打量。
    她粗糙的手指幾乎要觸到對方發梢，又猛地縮回來，在圍裙上蹭了蹭。
    "這模樣，水靈得跟年畫裏走出來的似的！"
    她的目光掠過楊小花蒼白卻精致的眉眼，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那裏還戴著串素淨的銀鐲子，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
    楊小花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腳尖無意識地碾著地上的碎石子，絞著衣角的手指微微發白。
    趙書卓見狀，喉結滾動了一下，伸手輕輕擋在她身前：
    "嬸子，你別這樣盯著人家看，都給小花看害怕了。"
    他的聲音帶著兄長般的溫和，卻藏不住眼底的緊張。
    沈春華卻笑得前仰後合，眼角的皺紋裏都溢出喜悅。
    她伸手拍了拍趙書卓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他踉蹌半步：
    "書卓啊！"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
    "嬸子可算盼到這一天了！"
    她轉頭看向楊小花，眼神裏滿是喜愛。
    "瞧瞧這姑娘，細皮嫩肉的，說話輕聲細語，哪像咱們這些在泥裏打滾的糙人！"
    她突然握住楊小花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楊小花一愣，這雙手布滿老繭，卻格外溫暖。
    "別怪嬸子多嘴，"
    沈春華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
    "書卓這小子，平日裏看著挺機靈，一提起找對象就犯傻。這些年不知道推掉多少好姻緣，嬸子還以為他要打光棍呢！"
    她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又放聲大笑。
    "沒想到啊，竟從城裏領回個天仙似的媳婦！"
    趙書卓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連耳根都泛起紅暈。他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反駁，隻能尷尬地撓了撓頭。
    楊小花的臉也紅得像熟透的蘋果，想抽回手卻被沈春華攥得緊緊的。
    "嬸子，您誤會了......"
    她輕聲解釋，聲音卻被沈春華爽朗的笑聲淹沒。
    "誤會啥！"
    沈春華眨了眨眼，朝王建國和何雨水使了個眼色。
    "咱們北大荒的規矩，帶姑娘回家就是認定了！"
    她鬆開楊小花的手，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放心，嬸子最會疼人了！等明兒，嬸子帶你去供銷社扯幾尺紅綢子，做身新衣裳！"
    院子裏爆發出一陣笑聲，驚得葡萄架下的小雞撲棱著翅膀亂竄。
    楊小花低著頭，聽著周圍熱鬧的聲響，心裏卻泛起異樣的漣漪。
    暮色漸濃，沈春華熱情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而趙書卓局促又溫柔的目光，像一道暖光，悄然驅散了她心底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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