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飯莊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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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怨和真相之間,究竟孰重孰輕?
    焱樓衝突之後,陳忘並未急於同三娘敘事談心,反而拉了白震山同去,隻因自己心中有一件縈繞不去的疑團。
    這是一直以來,他似乎都忽視的一點疑團,今天的衝突恰巧讓他發現了它。
    陳忘同白震山一起踏入房中,關上房門,尚未開口,卻聽得白震山一聲長歎,感慨道:“老夫一生,鐵骨錚錚,恩仇必償,睚眥必報,可不知為何,離仇人越近,總覺得離真相越遠,數十年光陰虛度,無數故人含恨九泉。十年亂局,豪傑輩出,群雄雲集的江湖變得仇殺不斷,陰雲籠罩……唉,老夫糊塗半生,卻再也不願意帶著這顆糊塗的頭顱,糊裏糊塗的去死了。”
    陳忘聽著老爺子大發感慨,也不禁隨聲應和道:“天下為棋,你我眾生皆為棋子,棋子之間廝殺爭鬥,不死不休,執棋者卻穩坐其外,不傷分毫。著實可歎!”
    白震山聽罷,將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說來可笑,老夫追殺你十年,今日卻是被你保下了這條性命。不過,你也不必過早得意,若查出我兒雲歌之死確與你有關,我必還會先殺了你。”
    說到此處,白震山看向陳忘,見他神色如常,無奈搖了搖頭。是啊,相識以來,他何曾見過此人畏死?
    於是他話鋒一轉,問道:“說吧!拉我來此,有什麽事嗎?”
    “正有一事相詢。”陳忘立於屋中,緩緩道來:“白老爺子,當年盟主堂舊案後,盟主堂雖有分崩離析之狀,但分支龐雜,兄弟眾多,白虎堂身為名門大派,為何偏偏對一不善武力的飯莊動手?豈不不合情理?”
    “因為老夫對我的那幫老兄弟及我兒雲歌的實力有絕對的信心。”白震山回答道。
    “實力?”陳忘有些疑惑。
    “別說憑你一人之力,就算盟主堂全員出動,也不能將他們全部殺死在盟主堂中。”白震山坦言。
    “所以想要殺死所有人,就隻有一種方法。”陳忘接著說。
    “下毒。”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所以,你便要從盟主堂飯莊入手,想要一探究竟?”陳忘沉吟一陣,接著說:“即便如此,將飯莊屠戮一空,又付之一炬,未免有些……太過狠絕了吧!”
    “我報仇心切,是殺了很多人沒錯,”白震山坦言:“可也絕沒有將飯莊屠戮一空,付之一炬。”
    “說來,此事也當真蹊蹺。”白震山說著話,猛地一拍腦袋,講述起當時的情形來:
    當時白震山闖入飯莊,大開殺戒,逼問飯莊是否在盟主婚宴下毒之事。
    鮑大楚及三娘二人不能力敵,卻對此事矢口否認。
    白震山欲開殺戒,鮑大楚身受一十三記虎爪,隻求保三娘無虞。
    其實,當鮑大楚受一十三記虎爪之時,白震山心中已有動搖之意。
    英雄相惜,如此鐵骨錚錚之人,斷不會是下毒殺人的宵小之徒。
    見已經問不出什麽,他便欲控製飯莊,再尋找蛛絲馬跡,不料此時,隨行的一小隊白虎堂弟子卻不聽號令,猛然暴起,打著複仇的名義縱火殺戮,就連白震山也無法製止。
    猛火油熊熊燃燒,飯莊很快將支持不住,白震山也隻好暫時撤出,再做計較。
    雖然他很快狠狠地處置了這幫不聽號令的暴亂分子,並將之逐出白虎堂,可飯莊卻早已化作煙灰,再也尋不到有價值的線索了。
    白震山說罷,撚著胡須,沉吟道:“結合洛城種種,此事極可能與我那逆子天河有關。”
    陳忘聽罷,想起曾經的歲月,心中一陣悲涼。
    可他旋即便收拾好心情,追問道:“老爺子既然心存疑慮,卻為何又拋家舍業,放棄調查,踏上十年的尋仇之路。”
    “因為我兒雲歌不是被毒殺的,”白震山說話時,難掩悲戚之情,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他是死於你的雲巧劍下無疑!”
    陳忘聽到白震山捏死拳頭,骨骼錚錚作響之聲,已知老爺子心中悲憤難平,可他卻不得不追問下去:“我聽聞盟主堂慘案發生之後,官府很快便以防疫之名,將眾英雄屍體付之一炬,如此想來,若真為下毒,確有毀屍滅跡之嫌。可既已烈火燒身,老爺子您又根據什麽認得劍痕呢?”
    白震山抬頭望向房梁,兩行渾濁的淚珠自他雙目中滾落下來:“我兒雲歌的屍骨尚存,是盟主堂一位義士感慨我兒敢於質問項雲的不義之舉,特意留存下來的。”
    說罷,白震山閉目沉吟,往事曆曆在目:
    飯莊之事後,白震山理智尚存。
    他一方麵派人四處尋訪項雲下落,一方麵從盟主堂遺物入手,苦思頭緒,想要查明真相。
    當此之時,項雲不知所蹤,盟主堂舊部也被江湖各派追殺,死的死,逃的逃。
    正苦於無處著手之際,其子白天河突然稟報:盟主堂一位廖姓義士保存了白雲歌的屍體,為求自保,一直不敢現身。今日終於鼓足勇氣,將屍身歸還白虎堂。
    白震山哪裏容得細說,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近前,將掩蓋屍身的白布揭開,見白雲歌喉嚨上劍痕透骨,皮肉翻轉,一身白衣被血水染的殷紅,哪還顧得上什麽堂主威嚴,伏屍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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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河也痛哭一陣,隨即便問這廖姓人:“當日情形如何,且與我父親細說。不用怕,一切從實說來,白虎堂會保你和你的老母性命周全。”
    此廖姓人一聽此言,頓時軟倒在地,過了好一陣,才將所知之事緩緩說出:“小人本是盟主堂飯莊一傳菜之人,當時為眾豪傑上菜之時,恰好聽到項雲信口開河,以盟主堂勢大壓人,公然索要四大派鎮派寶器為聘禮……”
    “盟主堂新立,聽聞那項雲與太子交好,又與朱雀閣聯姻,勢大不錯。可我素聞那項雲非桀驁狂悖之徒,如此行事不似他的作風。”白震山雖於悲慟之中,理智尚存。
    那廖姓之人正說著話,不料被中途打斷,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開口。
    白天河見他不開口,應承道:“父親,大奸若善,大偽似真,素聞項雲有統一各派之誌,還提出將武林眾派的秘籍兵器、鑄造法門等等公之於眾,互相交流的荒謬想法。盟主堂婚宴可謂項雲極盛之時,人言盛極而衰,項雲驕狂之極,借酒口吐狂言,未必不是內心的真實想法。”
    白震山聽罷此言,心有鬆動,白天河趁熱打鐵,對廖姓人說道:“其後究竟如何,我哥是怎麽死的?你且細細說來,不準有半分遺漏。”
    “是,是,我說,”廖姓人見此陣勢,不免有些慌張,可還是將剩下的事和盤托出:“當時,眾派無不駭然,白公子更是立於堂前,大罵項雲貪得無厭,難成大事。項雲氣急敗壞,借酒發威,竟直接拔劍刺向白公子喉嚨。白公子沒有防備,不及閃躲,被刺中咽喉倒地,鮮血噴湧,口不能言……”
    白震山聽著,怒不可遏,仰天大喝一聲,聲震寰宇,如虎嘯山林,隻喝的那廖姓之人連滾幾步,眼神躲閃,莫敢直視。
    白震山見此形狀,向前幾步,將那人從地上提溜起來,目眥欲裂,隻道:“說下去。”
    廖姓之人膽戰心驚,戰戰兢兢地說:“如坊間傳言,項雲借酒殺人,又欲滅眾口,於是一不做二不休,釀成盟主堂慘案。”
    “可曾親眼所見?”白震山見此人目光躲閃,便將他靠近了些,強逼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不,不曾親眼所見,”此人在白震山的威嚴之下,肝膽俱裂,可他飄忽不定的眼神中,卻時不時看向白震山身後,那雙來自白天河的寒冷的目光,而後繼續說道:“小人一心逃命,隻聽到背後慘叫連連,餘事不知。”
    “一心逃命?又如何拾得我兒屍體。”白震山暴怒之下,尚存一絲理智。
    “小人逃跑之後,過了許久,想回去看看究竟如何了,便又折返,卻見一片屍山血海之中,白公子一息尚存。
    我欲帶白公子前去醫治,無奈路途之中,白公子便沒了氣息。苦苦掙紮,死不瞑目,其狀極,極,極慘。”
    廖姓人最後一個字剛剛出口,便被白震山狠狠摔在地上。
    白震山大呼一聲,衝向院中木人,一連擊出數十記重拳,木屑與血水交雜飛濺,直至其應聲折斷,方肯罷休。
    隨後,白震山轉向屋中,閉門不出。
    至此,白天河才大舒了一口氣,將廖姓之人安然送出。
    七日之後,安葬了愛子白雲歌,白震山便踏上十年尋仇之路。
    “雲歌兄弟,”陳忘聽罷,也一陣感慨,隨即又問:“老爺子,您可還記得那廖姓之人的名字?”
    白震山想了一想,輕輕搖了搖頭。
    “如此看來,他們不僅用了我的樣子,還用了我的劍。一劍封喉,一劍封喉……不,不會是封喉劍封不平,他當時年紀還小,聲名不顯。能一劍刺殺白雲歌,就算沒有防備,也不是泛泛之輩。當年武林,還有誰能有如此身手呢?江浪?不不不,沒有人能請的動江浪。難道還有隱於暗處,不為人所知的高手麽?”
    陳忘在心中暗自計較,心念電閃之間,突然想到一個懷疑的對象:“易容嗎?既然能扮作巧巧,便能扮作我。洛城那個黑煞?可他實力不足。黑衣組織麽?迄今所見所聞:二隊長封喉劍封不平,死去的四隊長鬼手神戈羅天,六隊長馭狼者萬靈風,七隊長草鬼婆寒香,十隊長毒後花蜂,十二隊長千麵人黑煞……他們的年齡和實力都匹配不上,尚未出場的人?還是老一輩的家夥們?”
    “老爺子,您且稍待,”陳忘獨自走向門口:“我想,我有必要找風萬千商量一下這件事了。”
    離開房間,陳忘由山莊仆人引領,徑自去找風萬千。
    從陳忘口中聽到了更多的信息,風萬千沉思良久,開口道:“這就對了,這就對了,一切都串起來了。以弟妹巧巧相脅迫,促成大婚,吸引群雄赴宴。而後騙取雲巧劍,買通飯莊之人下毒,屠戮群雄嫁禍盟主堂。毒計,真是一條毒計!”
    陳忘心思沉重,沒想到時移世易,直至今天,他才窺得一絲端倪。
    可他隨即便懷疑道:“尚品尚老爺子一向對盟主堂吃食極為掛心,有他坐鎮,豈能不識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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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三娘一旁聽著,突然插話道:“項大哥,當時做的每一道飯菜,都有尚老爺子親自檢查過,絕對不可能有問題。可惜老爺子剛檢查完畢,便被項大哥叫走,後來才知道他已慘遭毒手。”
    “那麽,毒是何時下的呢?那個假冒自己的人又是誰呢?”陳忘沉思一陣,隨即轉向三娘:“白震山曾言,白雲歌的屍體是由一個廖姓之人送至白虎堂中,你飯莊可有此人?”
    “廖?廖?”三娘想著,突然一拍腦門,道:“是有這麽個人,負責端盤送菜的廖小金。可他雖然虎頭虎腦的,可絕非歹毒之輩,怎麽會?”
    “端盤送菜?既然飯菜在飯莊之中尚未下毒,那麽……”想到這裏,陳忘接著三娘的話道:“人不可貌相,是善是惡,一問便知,你可知此人下落?”
    三娘卻搖搖頭,十年了,盟主堂分崩離析,死傷逃遁,哪裏找得到人呢?
    “十年前的舊事初見端倪,豈能放過?”風萬千接下話,道:“我馬上通知舊部,尋訪此人下落,若是還活在世上,定要揪出來問個究竟!”
    三娘道:“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盟主堂蒙冤,何不公之於眾,還盟主堂清白。”
    陳忘卻搖搖頭,告訴三娘:“十年了,真相對於我們而言固然重要,可對於這個江湖,卻早已無足輕重了。縱然說的再好,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風萬千哼了一聲,道:“我可不在乎有沒有人相信,我隻要揪出幕後之人,十年來我們受過的苦難,要讓他加倍償還。”
    “加倍償還!”陳忘緊緊握住風萬千的手。
    十年的風霜,似乎磨平的陳忘的一切棱角和爭心,可是這一次,他們做的太過了。
    包三娘也緊緊握住兩人的手,一股力量在三人之間流轉,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盟主堂,在沉寂了十年之久後,仿佛又一次覺醒了。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三人的談話:“風莊主,找我何事?”
    “項雲,找出真相固然重要,但眼下,西南還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跟你和你的朋友交代一下,”說罷,風萬千轉向門,道:“進來吧!”
    門吱鈕一聲被打開了,來人身掛雙刀,一長一短,居然是項人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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