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魚已出淵,調虎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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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色蒙蒙亮。
    樂昌府的營門在沉重的吱呀聲中大開,三千名府軍組成的鋼鐵洪流,卷著清晨的寒氣與塵土,向著平湖縣的方向壓去。
    一千精騎在前,鐵蹄踏在官道上,發出的密集響聲如同沉悶的雷鳴。
    兩千步卒在後,長矛如林,甲葉碰撞,匯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劉勁一身重甲,親自坐鎮中軍。他一夜未眠,雙眼中布滿了血絲,但昨夜的暴怒與焦躁,此刻已被一種冰冷的平靜所取代。
    他身旁的副將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家將軍就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外表越是沉寂,內裏積蓄的力量就越是恐怖。
    “將軍,”副將催馬靠近,低聲問道,“斥候已經先行散出,按這個速度,午後便可抵達鷹愁澗。是否需要他們提前入穀,探明情況?”
    “不必。”劉勁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異常清晰,“命令所有斥候,隻在穀外十裏遊弋,探查一切可疑蹤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鷹愁澗一步。”
    “這……”副將有些遲疑,“將軍,我們有三千大軍,騎兵精銳,就算對方是龍潭虎穴,也能將它踏平。如此小心,是否會……”
    “小心?”劉勁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副將瞬間閉上了嘴。“錢振和你一樣,也曾認為自己足夠小心。他帶去的一千人,也都是你我熟悉的袍澤,他們和你我一樣,都曾以為區區山賊,構不成絲毫威脅。”
    劉勁勒住韁繩,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條黑色的長龍,緩緩說道:“能讓一千名精銳悄無聲息地消失,這已經不是尋常的戰鬥。對手在暗,我們在明。本將現在,就是要將這隻藏在暗處的老鼠,一點一點地逼出來。在沒弄清楚它的底細之前,本將不會再損失任何一名士兵。”
    副將聞言,心中一凜,抱拳稱是,立刻傳令下去。
    大軍的最前方,斥候的快馬如同一張張開的巨網,精準地執行著新的命令。
    城外十裏的一處山坡上,一個正在砍柴的樵夫,直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看著那條遠去的黑色長龍,渾濁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隻是在看一群與自己無關的旅人。
    直到大軍的尾巴也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他才不緊不慢地放下柴刀,從懷裏取出一隻信鴿。
    一張小小的紙條被熟練地綁在鴿腿上,上麵隻有四個字:
    “魚已出淵。”
    信鴿振翅而起,劃破晨曦,向著鷹愁澗的方向疾飛而去。
    ……
    鷹愁澗附近的山林裏。
    一千名士兵正在迅速地換裝。他們脫下自己那身便於山地作戰的黑色勁裝,換上了從戰場上繳獲來的、帶著血汙和破損的樂昌府製式軍服。
    魏定在隊列中來回走動,目光如刀,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停在一個年輕士兵麵前。
    “你的頭盔太正了。”魏定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的士兵都聽得清清楚楚,“打了敗仗的人,不會這麽有精神。把它弄歪一點,再在臉上抹些泥。記住,你們的眼神裏,要帶著恐懼,而不是殺氣。”
    他又走到另一人身邊,指了指對方腰間的佩刀。
    “錢振的部隊,佩刀都習慣掛在左側,而不是左後方。換過來。這些細節,騙不過城裏那些老兵油子。”
    鞠義從一旁走了過來,他身後,幾名士兵正抬著一口箱子。
    “鞠帥。”魏定抱拳。
    鞠義點了點頭,示意士兵打開箱子。箱子裏,全是錢振部隊中一些軍官的私人信物,兵符、印信,甚至還有幾封未寄出的家書。
    “這些東西,你拿著。”鞠義將錢振那柄極具辨識度的佩刀遞給魏定,“記住,從現在起,你不是魏定,你是錢振麾下的副將李勇。你僥幸從亂軍中護著錢將軍的屍骨和信物逃了出來。”
    “鞠帥,”魏定接過佩刀,沉聲問道,“若是城中守將多疑,拒不開門,又當如何?”
    “問得好。”鞠義讚許地看了他一眼,“樂昌府原有守軍六千,錢振折損一千,劉勁此番帶走三千,城中隻剩下兩千老弱病殘看家。留守的將官,必然是劉勁的親信,但能力平平。你隻要在城下把戲做足,哭得越慘,喊得越真,他就越不敢擔責不開城門。”
    “萬一他真的不開呢?”
    “那就在城下放聲大哭,把錢振戰死、大軍覆沒的消息,喊給全城的百姓聽。”鞠義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城中軍心民心一亂,他比你更怕。到那時,他開門也得開,不開也得開。”
    鞠義拍了拍魏定的肩膀,最後叮囑道:“拿下樂昌府,記住兩件事。第一,安撫城中官吏百姓,府庫錢糧,秋毫無犯。讓樂昌府,在我們手裏的時候,比在劉勁手裏更安穩。第二,徹底封鎖消息,在我解決掉劉勁之前,不能讓一隻鳥,一條魚,把樂昌府易主的消息,傳到徐州祁振的耳朵裏。”
    魏定鄭重地點了點頭,將那柄佩刀插入腰間:“鞠帥放心。”
    他轉身,麵對著他那支已經“改頭換麵”的千人隊,眼神瞬間從一個悍將,變成了一個充滿悲憤與倉惶的敗軍之將。
    “弟兄們,記住你們現在的身份!”他的聲音嘶啞而悲愴,“我們的將軍死了!我們的袍澤都死了!我們是去報喪的!出發!”
    ……
    當天下午,平湖縣。
    劉勁的三千大軍,兵不血刃地接管了這座小小的縣城。
    士兵們在城外紮下營寨,埋鍋造飯,斥候四出,將整個平湖縣圍得如鐵桶一般。
    中軍大帳內,幾名副將正圍著沙盤,等待著劉勁的命令。所有人都以為,大軍休整一夜,明日便會直撲鷹愁澗。
    但劉勁隻是坐在主位上,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一言不發。
    他來平湖縣的路上,想了很多。
    那股被羞辱和憤怒衝昏頭腦的勁頭,已經被冰冷的夜風吹散了。他意識到,自己麵對的,很可能是一個與自己不相上下的,甚至更擅長布局的對手。
    一個能讓一千精銳人間蒸發的對手,絕不會在同一個地方,用同一種方法,等著你率領大軍去報複。
    鷹愁澗現在,要麽空無一人,要麽,就是一個更大的陷阱。
    “將軍,我們何時出發?”一名副將終於忍不住問道。
    劉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急。”
    他緩緩開口,對帳外的親兵吩咐道:
    “去大牢,把那個縣令,給本將帶過來。讓他洗把臉,換身幹淨衣服。本將,要親自再問他一遍話。”
    “將軍,一個失職的罪官而已,何必……”
    “住口。”劉勁打斷了副將的話,“本將之前,就是因為輕視了對手,才讓錢振丟了性命。從現在起,任何一條線索,本將都不會放過。敵人的底細,或許就藏在這個我們所有人都看不起的‘罪官’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