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鐵。
    柳安鎮的更夫，剛剛敲響了三更的梆子，那單調的“梆…梆…”聲，還回蕩在空寂的街道上，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夜風吹散。
    風中，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寒意。
    悅來客棧，臨街的客房內。
    萬豪緩緩推開窗戶，冰冷的夜風灌入，吹得桌上那盞油燈的火苗一陣搖曳。
    他沒有去看遠處的天昊城，而是側耳傾聽。
    當第三聲梆子徹底消散在夜色中時，一聲極輕、極短促的鳥鳴，從鎮子西邊的方向傳來，清脆而尖銳，劃破了寧靜。
    那是約定的信號。
    萬豪的眼神，瞬間變得如刀鋒般銳利。
    他轉過身，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對著屋內那幾個早已整裝待發的親衛，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出鞘。
    同一時間，柳安鎮內，數十家客棧、貨倉的後院，一間間原本漆黑的房間裏，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同時睜開。
    “嘩啦——”
    那是無數件短褐被同時扯下，露出底下黑色勁裝的聲音。
    “噌——”
    那是無數柄鋼刀被緩緩抽出刀鞘的聲音。
    這些聲音，很輕，很細微，卻匯聚成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暗流。
    客棧的馬廄裏，那些偽裝成商隊護衛的破浪軍士卒，解開了馬匹的嚼子，用布條纏住了馬蹄。貨倉的院子裏，那些扮作腳夫的士兵，推開了堆積的貨物，露出了底下早已準備好的弓弩和火油罐。
    他們悄無聲息地從各自藏身的角落裏湧出，如同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匯入鎮子的主街。
    沒有口號，沒有命令，隻有沉默的腳步和冰冷的眼神。
    六千人的隊伍，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便已集結完畢，如同一條蟄伏在黑暗中的巨蟒，無聲地，向著三十裏之外那座燈火通明的巨城，蜿蜒而去。
    ……
    天昊城，南門。
    城樓之上，守城的校尉張彪，正打著哈欠，靠在冰冷的牆垛上。
    夜風很冷，他緊了緊身上的甲胄，嘴裏罵罵咧咧地抱怨著這該死的鬼天氣。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際，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遠處的大道上，有無數火光正在跳動，如同鬼火一般，迅速向城牆靠近。
    “什麽東西？”
    他揉了揉眼睛，探出頭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也就在這一瞬間。
    “咻——！”
    一聲尖銳到極致的破空聲，從城下的黑暗中猛地響起！
    一支包裹著浸油麻布的火箭，拖著長長的焰尾，呼嘯而至，“咄”的一聲，死死地釘在了他麵前的木質箭樓之上！
    火苗，瞬間引燃了幹燥的木料。
    張彪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後退了幾步。
    還不等他發出警報。
    “咻！咻！咻！咻！咻！”
    成百上千支火箭，如同流星雨一般，從城下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騰空而起，鋪天蓋地地朝著南門城樓傾瀉而來！
    “敵襲！！敵襲！！！”
    淒厲的嘶吼聲，終於從張彪的喉嚨裏爆發出來，劃破了天昊城的夜空。
    城樓之上，瞬間亂作一團。
    士兵們慌亂地取下掛在牆上的水囊，試圖撲滅那些越燒越旺的火焰。警鍾被瘋狂地敲響，那“當！當！當！”的急促鍾聲，像一記記重錘，讓人心驚肉跳。
    “轟！”
    “轟隆！”
    城下，破浪軍的投石機開始怒吼。被投出的並非石塊，而是一個個被點燃了引線的巨大火油罐。它們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越過城牆，重重地砸在城門後的街道上，瞬間爆開，化作一片片洶湧的火海。
    喊殺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在從黑暗中湧來。
    整個天昊城的南麵，在短短片刻之內，便被火光和濃煙徹底籠罩。
    ……
    都督府。
    奢華的宴會廳內，依舊是歌舞升平。
    祁振半躺在軟榻上，正欣賞著舞姬們妙曼的舞姿，臉上帶著一絲酒後的微醺。
    當那急促的警鍾聲傳來時，他隻是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
    “何事如此喧嘩？”
    一名親信將領快步入內，單膝跪地，臉上帶著一絲驚慌。
    “大帥！南門急報！有大股賊軍正在攻城，火勢……火勢極大！”
    “哦？”祁振坐起身，臉上非但沒有緊張，反而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一群見不得光的老鼠，終於敢露頭了？”
    在他看來，南境賊兵敢惦記徐州州城，簡直是找死，城內還有三萬大軍，城防堅固，要想拿下這固若金湯的天昊城，至少要有數以十萬計的軍隊。
    “傳令下去！”他大咧咧地一揮手，語氣中充滿了不屑，“命李將軍率五千人，立刻增援南門！告訴他，給本帥把這些老鼠，一隻不剩地，全都碾死在城牆底下！”
    “大帥……”那將領有些猶豫，“南門火光衝天，喊殺聲遍野，賊軍數量……恐怕不在少數。隻派五千人，是否……”
    “怎麽？”祁振的臉沉了下來，“本帥的命令，你也敢質疑？南門本有一千駐軍，再加上李將軍的五千人，就算是兩萬人也破不了城！去！告訴李將軍，若是天亮之前，南門的火還沒熄，就讓他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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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那將領不敢再多言，領命而去。
    祁振重新躺了回去，端起酒杯，對著嚇得瑟瑟發抖的舞姬們笑道“繼續，接著奏樂，接著舞！”
    在他眼中，這城外的喊殺聲，不過是為他今夜的酒宴，增添的一絲別樣的樂子罷了。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隨著城中主力被他輕率地調往南門，一張為他精心編織的死亡大網，正在緩緩收緊。
    ……
    刺史府。
    當南門的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時，荀明確定了時辰後，緩緩站起身，時機到了。
    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八品司丞官服，對著銅鏡，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冠。
    鏡中的自己，麵容沉靜，眼神無波。
    “出發。”
    他走出房間，對著院子裏那八百名早已枕戈待旦的“巡檢司”弟兄，下達了簡短的命令。
    八百名錦衣衛，悄無聲息地行動起來。
    數十輛沉重的馬車，從後院被緩緩推出。車輪上，早已裹上了厚厚的麻布，在青石板路上行駛，隻發出沉悶的滾動聲。
    “司丞大人，都督府那邊……”一名心腹百戶湊到荀明身邊，低聲問道。
    “都督府衛隊，僅有不到千人。”荀明看著遠處那衝天的火光，語氣平靜，“不足為懼。”
    他翻身上馬，目光掃過這支即將出征的隊伍。
    “記住你們的任務。”
    “是！”
    “出發！”
    在南門那震天的喊殺聲的掩護下，這支由刺史府出來的、打著“護送軍餉”旗號的隊伍，開始在混亂的街道上，逆著人流，向著位於城中心的都督府，緩緩行去。
    街道上，到處是奔向南門的守軍，和被驚醒後慌亂奔走的百姓。
    沒有人注意到，這支“護送銀兩”的隊伍，殺氣十足。
    他們離都督府，越來越近。
    ……
    都督府，朱紅色的正門前。
    守門的衛隊長，正焦急地望著南門方向的火光，嘴裏不住地咒罵著那些該死的南蠻子。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隊人馬，打著“刺史府”的燈籠，押送著數十輛大車，正朝著這邊走來。
    為首的，正是之前剛被都督大人敲打過的、滿臉堆笑的“林司丞”。
    “林司丞？”衛隊長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看來，是於刺史那個老狐狸，聽到城中大亂，不放心他那些寶貝銀子，特地派人連夜送來，好讓都督府代為保管。
    真是個聰明人。
    他迎上前去。
    荀明翻身下馬，對著衛隊長，遠遠地便拱手作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與“忠誠”。
    “張隊長！城中大亂，我家大人心憂都督安危，特命下官將前日說好的三十萬兩犒軍銀，連夜送來！還請隊長行個方便，讓我等入府，將銀兩盡快交付！”
    他指了指身後那八百名“神情緊張”的巡檢司護衛。
    “另外，大人有令，命我等協助都督府，護衛都督安全，以防奸細作亂！”
    送錢？
    還要主動幫忙護駕？
    衛隊長聽得心花怒放，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他看了一眼那些掛著刺史府腰牌的護衛，和那一輛輛看起來沉甸甸的馬車，笑得合不攏嘴。
    “林司丞有心了！於大人更是忠心可嘉！”
    他大手一揮，對著身後的衛兵，大聲喝道
    “還愣著幹什麽？！快！打開中門！恭迎林司丞和於大人的犒軍車隊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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