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終究，還是來了。
    這一天，天還沒亮，整個鹹陽城就已經醒了。
    卯時，吉時已到。
    “咚——！咚——！咚——！”
    九聲悠揚的鍾鳴，從鹹陽宮的最高處響起，傳遍了整座都城。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禮炮與鼓樂之聲。無數的百姓湧上街頭，翹首以盼，將朱雀大街擠得水泄不通。
    身穿玄色九龍婚服的嬴啟，站在章台宮最高的台階上。
    他的衣袍上，金線繡成的九條巨龍在晨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破袍而出，遨遊九天。
    他的腰間，佩著天子之劍，頭戴十二旒冕，珠簾垂下，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卻遮不住那顆不爭氣狂跳的心。
    他看著那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從朱雀大街的盡頭，如同一條紅色的長河，緩緩而來。
    最前方，是金甲的禁軍開道。
    隊伍兩側，是宮女們手持的華蓋與宮燈。
    正中央，那頂由三十二人抬著的巨大鳳駕，在無數錦繡與珠玉的裝飾下，熠熠生輝。
    “嘖嘖，這排場。”一處不起眼的酒樓上，艾歐裏亞扒著窗戶，看得眼睛都直了，“比聖域的祭典還熱鬧。”
    “廢話，人家是皇帝結婚。”米羅靠在椅子上，手裏把玩著一個酒杯，“你看他，還真有點緊張。”
    “緊張？哪兒呢？”艾歐裏亞沒看出來。
    “你瞧。”米羅用下巴指了指遠處的章台宮，“他剛才，是不是偷偷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我跟你打賭，他那身衣服，比咱們的聖衣還筆挺。”
    嬴啟確實在理衣領。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沒什麽用。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前世的出租屋，想起了泡麵，想起了那些永遠也還不完的房貸。
    再看看眼下，這綿延十裏的紅妝，這萬民朝賀的盛景，這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
    一切，都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樂聲越來越近。
    迎親的鳳駕，終於停在了章台宮的千階之下。
    嬴啟，該下去了。
    他抬起腳，邁出了第一步。
    一步，又一步。
    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他走得無比平穩，每一步的距離都像是用尺子量過。
    百官跪伏於兩側，山呼萬歲。
    萬民屏息，目光匯聚於他一人之身。
    可他的眼中，隻有那頂停在台階盡頭的，華美的鳳駕。
    他終於，走到了鳳駕前。
    樂聲，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他伸出手，那隻曾執掌天下，翻雲覆雨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輕輕挑開了鳳駕的珠簾。
    珠簾，是溫潤的玉石和細小的明珠串成，入手微涼。
    嬴啟的手指觸碰到它們時，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那震耳欲聾的禮樂，那山呼海嘯的萬歲聲，都變成了遙遠而模糊的背景音。
    他的眼裏，隻剩下這方寸之間的天地。
    簾子被輕輕挑開，發出“叮鈴”一聲脆響，如同玉石落入幽潭。
    他看見了她。
    王淑婉靜靜地坐在那裏，頭戴九龍四鳳冠，身穿金線繡成的華美翟衣。
    她沒有蓋紅蓋頭，秦俗尚黑，婚禮也更為莊重。
    她隻是微微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輕輕地顫動著，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那張平日裏溫婉恬靜的臉，此刻在盛妝之下，美得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睫毛顫得更厲害了，放在膝上，十指交疊的雙手，也下意識地收緊，指節都有些泛白。
    嬴啟忽然就笑了。之前那點莫名的緊張，那點手足無措，在看到她這副樣子的瞬間，全都煙消雲散。
    他伸出手，穩穩地停在了她的麵前。
    王淑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
    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一下，又一下。
    她緩緩抬起頭，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雙眼睛裏，沒有君臨天下的威嚴，沒有運籌帷幄的深沉，隻有她所熟悉的，帶著一絲笑意的溫柔。
    她慢慢地，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很溫暖，帶著一層薄薄的，握劍留下的繭。
    被他握住的瞬間，她那顆狂跳不止的心，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
    “朕來接你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任由他牽著自己，走出了鳳駕。
    當兩人的身影，並肩出現在千階之下時，整個鹹陽城，爆發出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歡呼聲。
    “陛下萬歲！娘娘千歲！”嬴啟牽著她，轉身，麵向那九百九十九級通往章台宮的台階。
    他沒有回頭看百官，也沒有理會萬民，隻是側過頭，看著她的眼睛。
    “怕嗎？”王淑婉搖了搖頭，然後又輕輕點了點頭。
    她怕的不是這萬眾矚目的陣仗，而是怕自己會給他丟臉。
    嬴啟笑了笑，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跟著朕走，別怕。”說完，他率先邁出了第一步。
    一步，又一步。
    他走得很慢，很穩。
    王淑婉提著繁複的裙擺，跟在他的身側，每一步，都踩著他留下的節奏。
    她的心，從最初的慌亂，慢慢變得踏實。
    隻要這個男人在身邊，好像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
    酒樓上，艾歐裏亞已經看傻了。
    “走個樓梯而已，用得著這麽隆重嗎？”他小聲嘀咕。
    “你懂什麽。”米羅靠在窗邊，抱著雙臂，湛藍的眸子裏映著那兩道拾級而上的身影，“這不是樓梯，這是儀式。”
    “你看他們的手，一直牽著。”
    “你看他們的步伐，始終一致。”
    “這在東方，意味著同心同德，共擔風雨。”艾歐裏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扒著窗戶往下看。
    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仿佛沒有盡頭。
    可他們，終究還是走到了終點。
    章台宮前，巨大的社稷祭壇早已備好。
    李斯為首的文武百官，分列兩側，神情肅穆。
    嬴啟牽著王淑婉，走到了祭壇中央。
    沒有繁瑣的拜天叩地，秦人的禮儀，向來直接而厚重。
    一名內侍官，端著一個黑漆托盤，恭敬地走了上來。
    托盤上，放著兩隻古樸的青銅爵，一把鋒利的金柄小刀，還有一卷空白的竹簡。
    “請陛下，皇後，行合巹之禮，定同牢之契！”禮官高聲唱道。
    嬴啟拿起那把金柄小刀，又拿起王淑婉的一縷青絲。
    他沒有猶豫，輕輕一劃，斷下的青絲，落入他掌心。
    然後，他將小刀遞給王淑婉。
    王淑婉看著他，接過小刀，也學著他的樣子，取了他的一縷頭發。
    兩人將彼此的發絲，放入了同一隻錦囊之中。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嬴啟看著她，輕聲說道。
    王淑婉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接著，是合巹。
    兩人各自端起一隻青銅爵，裏麵盛著清冽的秦酒。
    他們沒有交杯，而是同時飲下一半，然後交換酒爵，將剩下的一半，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入喉，王淑婉的臉頰，更添了幾分紅暈。
    最後，是定契。
    嬴啟拿起筆，在那卷空白的竹簡上，隻寫了八個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然後，他將筆遞給了王淑婉。
    王淑婉提筆，在那八個字的旁邊，寫下了另外八個字。
    “君心似我，不負相思。”禮畢。
    嬴啟牽起她的手，轉身，麵向天下蒼生，將他們緊握的雙手，高高舉起。
    那一刻，鹹陽宮的鍾聲再次敲響，萬民跪伏，聲浪直衝雲霄。
    “陛下萬歲！皇後千歲！大秦萬年！！”嬴啟看著身邊的女人，看著她眼中含著淚光的笑意，感覺自己那顆兩世為人的心，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真正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