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章台宮的書房，燈火通明。
    偌大的書房裏，沒有往日裏堆積如山的奏折，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巨大的案幾，案幾上鋪著一張雪白的紙。
    嬴啟手裏拿著一根削尖了的炭筆，正在紙上飛快地畫著什麽。
    孟巧兒就站在他身旁，伸長了脖子，看得目不轉睛。
    她已經換下了一身塵土的粗布衣，穿上了宮裏內侍送來的幹淨衣物，但她的心神，完全不在這些事情上。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嬴啟的筆尖。
    紙上，一個比院子裏那個“雷公機”小巧了數倍的，結構卻更加複雜的圖樣，正在一點點成型。
    無數的齒輪、軸承、線圈……這些東西，她有的認識，有的聞所未聞。
    但它們以一種匪夷所思，卻又無比和諧的方式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完美的整體。
    “陛下……這……這也是‘雷公機’？”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問道。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那是工匠見到了神跡時的本能反應。
    “算是吧，一個更小的，更溫順的版本。”嬴啟頭也不回，筆下的動作行雲流水，“院子裏那個，是個大家夥，勁兒太大，不適合在城裏用。”
    “這個，是給尋常人家準備的。”
    “尋常人家？”孟巧兒更糊塗了。
    嬴啟終於畫完了最後一筆，他放下炭筆，長出了一口氣。
    然後，他在圖紙的旁邊，又畫了一個東西。
    一個圓形的，像是琉璃罩子一樣的東西，裏麵，牽著一根比頭發絲還細的線。
    “這是……”
    “燈。”嬴啟點了點那個琉璃罩子，“朕剛才不是說了嗎？要讓鹹陽城，亮起來。”
    “就靠這個？”孟巧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陛下，這……這怎麽可能？一根細絲，如何能發光？它甚至經不起一丁點的火星。”
    “誰說要用火了？”嬴啟看著她，那表情，像是在看一個還沒開竅的學生。
    “巧兒，你要記住。”
    “雷公機產生的，不是風，不是火，而是一種全新的力量，稱之為，‘電’。”
    “電，可以通過這種特殊的金屬線流動。”
    “當它流過這根更細的絲時，就會把它‘點亮’。”
    “你把它當成一種特殊的火，一種被關在琉璃裏的，永遠不會熄滅的，冰冷的火。”
    冰冷的火？永遠不會熄滅？
    孟巧兒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嬴啟一句話一句話地，敲得粉碎。
    她看著圖紙上那兩個匪夷所思的東西，一個能產生“電”，一個能被“電”點亮。
    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試圖去理解這其中的原理，可想來想去，都覺得這違背了她過去二十年學到的所有知識。
    但……不知為何，她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
    他說的是真的。
    “至於那些煤石。”嬴啟又拿過一張紙，“朕會讓人在宮裏建一個特殊的爐子，想辦法去掉它燃燒時的毒煙。”
    “解決了這個問題，冬天，大秦的百姓就再也不用挨凍了。”
    他將兩張圖紙，輕輕地推到孟巧兒麵前。
    “小的雷公機，還有這個，朕稱之為‘燈泡’的東西。”
    “這就是接下來，你，和你們墨家，最重要的任務。”
    “朕要你，不計任何代價，把它們給朕造出來！”孟巧兒看著麵前的兩張圖紙，那薄薄的兩張紙，此刻在她眼裏，卻比泰山還要沉重。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地，撫過圖紙上的線條。
    那上麵，仿佛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
    過了許久，她抬起頭，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所有的恐懼、困惑和不安，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熾熱的光芒。那是一個頂尖的工匠，在麵對一個足以顛覆世界的挑戰時，所燃起的，名為“創造”的火焰。
    “臣……領命！”這一夜，鹹陽城與往日並無不同。
    但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
    等人走遠了，王淑婉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蓮子羹，從後麵走了過來。
    她剛才一直站在屏風後麵，將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裏。
    “啟，你今天……可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她將湯碗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聲音裏還帶著一絲後怕。
    她想到那台已經安靜下來的“怪物”，心裏依舊七上八下的。
    嬴啟回過頭，看到是她，臉上的笑意立刻柔和了下來。
    “嚇壞了？”他走過去，從後麵輕輕環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的肩窩裏，“我看他們是沒見過世麵。”
    “以後要嚇壞的時候還多著呢，得提前習慣習慣。”
    他這副渾不在意的樣子，讓王淑婉又好氣又好笑。
    她輕輕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就不動了，任由他抱著。
    “那位巧兒姑娘……以後，真的就是少府令了？”她問。
    這話裏，沒有嫉妒，隻是單純的，一種女性對另一位傑出女性命運的好奇。
    繼她之後，大秦的朝堂上，終於要出現第二位，真正手握實權的女官了。
    而且，和她這個無用之人不同，這位女官掌握的，是她完全無法想象的，創造的力量。
    “當然。”嬴啟在她耳邊呼著熱氣，“朕金口玉言。”
    他將王淑婉的身子轉過來，麵對著自己，然後一個用力，直接將她抱起來，放在了大腿。
    王淑婉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臉頰緋紅。
    “你幹嘛！！”
    “現在這兒就你我兩個人，你說我想幹嘛？”嬴啟的臉湊得很近，鼻尖都快要碰到她的鼻尖，一雙眼睛裏全是促狹的笑意，“朕抱自己的皇後，誰敢說半個不字？”
    他看著王淑婉那雙羞惱的眼睛，又想起了剛才扶蘇和孟巧兒離開時的樣子，心裏的某個念頭，再也壓不住了。
    “淑婉。”
    “嗯？”
    “你看我大哥剛才那副德行。”嬴啟學著扶蘇那副想碰又不敢碰的笨拙樣子，擠了擠眼睛，“你說，我是不是該給他倆賜婚了？”
    王淑婉愣住了。
    “賜婚？”
    “對啊。”嬴啟理所當然地說道，“再這麽拖下去，我怕我那大侄子都得自己著急，從他娘肚子裏跑出來了。”
    這話粗俗，卻讓王淑婉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她那張俏臉，更是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忍不住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沒個正形！”
    她嘴上罵著，心裏卻快速地盤算起來。
    是啊，賜婚。
    大哥對巧兒姑娘的心意，整個鹹陽城裏，怕是連看城門的卒子都知道了。
    想到這裏，王淑婉眼中的羞澀慢慢退去，化為了一片溫柔的笑意。
    “你這麽一說……倒也是。”她靠在嬴啟懷裏，聲音軟軟的，“大哥等了這麽久，也該有個結果了。”
    “巧兒姑娘是個好姑娘，又是這般聰慧，他們倆，倒是良配。”
    “良配？”嬴啟挑了挑眉，“在我這兒，從來就沒什麽配不配的。”
    “他倆能看順眼，這就夠了。”
    他頓了頓，又說道：“等過兩天，我就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