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不如意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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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內,山城國,京都。
晨露還凝在二條禦所的鴟吻上時,三好家的足輕們已經用麻布擦淨了最後一級朱漆台階。自應仁之亂後便蒙塵的都城,這幾日竟透出幾分久違的生氣——町內的土牆上新糊了紙,町口的燈籠串從街角一直蜿蜒到禦所門前,連路邊溝渠裏的汙泥都被清得幹幹淨淨。庭前那幾株被戰火燎過梢的古鬆,修剪得整整齊齊,枝椏間還係著紅繩,風一吹便簌簌作響,倒像是在刻意遮掩這座城骨子裏的傷痕。
天剛泛出魚肚白,瀨田唐橋方向突然滾來一陣悶響,像是遠處的雷聲,卻帶著金屬的震顫。早起掃街的町人猛地直起腰,手裏的掃帚“哐當”掉在地上——五千穿戴齊整的三好軍正沿著澱川北岸北上,甲胄反射的晨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旌旗在風裏獵獵作響,把“三好”二字拍打得格外響亮。
最前頭的長槍隊足有千人,槍尖斜指天空,密密麻麻如一片鋼鐵森林。中間的騎兵隊裏,戰馬時不時揚起前蹄,噴著白氣嘶鳴,馬鎧上的銅鈴隨著步伐叮咚作響,倒把那份肅殺之氣襯得更重了些。隊尾的弓矢手背著長弓,腰間箭囊鼓鼓囊囊,腳步踩在青石板路上,踏出整齊劃一的悶響。
沿途百姓早被町役提前趕到屋裏,膽大的扒著門縫往外瞅,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乖乖,這陣仗……自打我出生之後就沒見過啊。”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喃喃自語,話音未落就被身邊的老婆子一把拽回去,“看什麽看?不怕被武士老爺剜了眼睛!”門縫裏的視線晃了晃,終究還是舍不得移開——那些士兵的甲胄上還留著未擦淨的血痕,腰間的脅差閃著冷光,光是看著就讓人脊背發涼。
幾輛黑漆牛車泊在街角柳樹下,車簾半掩著,正好能望見三好軍行進的全貌。最左邊的牛車裏,太原雪齋緩緩搖著折扇,扇骨敲在掌心發出輕響。他穿著黑布僧衣,外麵卻罩了件紫袍袈裟,陽光透過車簾縫隙落在袈裟上,把那幾處金線繡的梵文照得發亮。“三好管領代派這樣的精銳去迎接將軍,”老和尚眯起眼,看著遠處如長龍般移動的軍隊,“到底是說他尊敬呢,還是想給小將軍個下馬威?”
“我那外甥兼女婿性情堅韌,又有六角定賴大人撐腰,不會被這些人馬嚇到的。”旁邊一輛牛車上近衛植家說道。
不錯,繼前關白近衛植家的妹妹慶壽院嫁給上代將軍足利義晴之後,近衛植家的女兒近衛陽姬,也將嫁給這代的將軍足利義藤,和談時也定下了這場公武聯姻,因此近衛植家剛才說外甥兼女婿。
“前關白殿的女婿算是否極泰來,可我的女婿,還不知道情況會如何啊!”三條公賴開始感慨,他說的女婿是大女婿細川晴元,在這次戰爭裏完全成了小醜,而且因為他的逃兵行為,也惡了將軍,現在他逃往丹波、若狹,還不知道想搞出什麽幺蛾子。
“您女婿過得很好,和我那劣徒,還有伊勢分家結成了同盟,現在兵壓北信濃、西上野,兵勢尤勝乃父武田陸奧守。”太原雪齋笑嗬嗬說道,他說的是三條公賴的二女婿武田晴信,三條之方嫁給武田晴信這場聯姻,可是憑借太原雪齋和今川家的人脈才得以牽線搭橋的。
“您還有個女婿,這個女婿,你可得盡快告知親家公,既然沒趕上,就不要發動一揆了!”山科言繼接著對三條公賴補刀道,他說的是三條公賴的去年年底給三女兒定下的婚事,對象是石山本願寺茶茶丸——未來的本願寺顯如。原本本願寺是答應要在將軍一方對抗三好家(因為跟三好家有血仇)的,但是他們的一揆眾還沒組織起來,戰爭就已經結束了,因此山科言繼才有此一論。
“這倒不勞煩言繼卿擔心了,本願寺的情況,既然沒拉起隊伍來,自然也不會破壞這難得不易的和平。不過幾內已經和平下來,我也差不多該動身去西國大內氏那邊一趟了。”三條公賴說道。
“願大殿一路順風。”三輛牛車裏的人異口同聲道,聲音裏都帶著幾分真心——這年頭,能安安穩穩出門已經是幸事,但是,這次這位和武家高門、佛門高層有千絲萬縷聯係的公卿……也不知“佛門教皇”和“甲斐之虎”兩個親家的光環能不能護住他這次西國之行。
“三條大殿可以順利去西國,可老衲,卻沒那麽順利返回東國今川家了。”太原雪齋感慨道。
“太原雪齋崇孚大師是有重擔在肩的,豈能和我這個去討飯的閑人並論?”三條公賴苦笑道,說著還看了看太原雪齋身上的紫袍袈裟。
之前戰事結束之時,作為京都五山之二,臨濟宗大本山之一的相國寺,其重建工作便提上了日程。
這個時代的泥轟,公家是窮逼,武家要精打細算,隻有這幫子“化外之人”,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哪怕是同宗的大本山被打砸搶燒了,咬咬牙湊湊,也是能幫助他們重建的,特別是臨濟宗這種內部爭端不是很大的宗派。
但是誰來監督這份工作,就成了爭奪的焦點,工程的油水且不論,畢竟誰主持這份工程,做的還行,誰就能在未來佛門宗派內部的事務中,獲得一個同級別大佛寺的支持,京都內的幾座大寺社之間互相之間誰也不服……
然後他們不得不對已經和京都五山利益關係已經沒那麽深的太原雪齋說“我們宗派已經決定了,支持你來做我們臨時的話事人,由你暫為京都五山之首的妙心寺住持,並且由你來主持相國寺的監督重建工作”……
可以說太原雪齋是懂上洛時機的。既然此刻的太原雪齋已經被幾內臨濟宗各分派推舉為臨時的妙心寺住持,自然在這種場合,能穿也該穿紫袍袈裟,並且坐在牛車上,跟“雲上人”們一桌。
“三條大殿說笑了,我就是個臨時推出來幹活的,等相國寺的寶殿和法堂蓋起來,我也就該從哪來回哪去了。”太原雪齋笑嗬嗬道。
“從哪來,回哪去,大師好禪機啊!不過在下看這邊的景象,已經沒什麽好看的,不如也動身去北麵,看看將軍大人,又是怎麽應對?”近衛植家說道。
趕車的仆役早得了示意,“駕”地吆喝一聲,幾輛牛車緩緩掉轉方向,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咕嚕嚕的聲響,朝著將軍山的方向去了。
……
東海道,尾張國,知多半島南部。
河合城的戶田氏殘餘勢力,比之師崎城的,更加幹脆,完全沒有抵抗,十來個戶田氏的家臣、郎黨,明說自己是當年劫持鬆平竹千代的從犯,然後在河合城外一字排開,直接給今川軍在線表演切腹。
今川義元接收師崎城,在側近旗本們護衛下,抵達本丸禦殿時,就見一個女人身穿十二單和服,臉上也已經畫好了妝容,掩蓋住了她服毒後的痛苦臉色,端坐其上“妾身見過治部大輔。”
今川義元說道“真喜姬你服毒了?堅持到現在是有什麽要和在下說的嗎?我可以保證你和岡崎三郎的孩子可以平安長大,已經逃亡、流放的戶田氏族人,隻要以後不招惹今川家,既往不咎!”
“妾身隻是在服毒前糾結過一會而已,剛才您說的……希望……您不會食……言,不過既然妾……身堅持到……我就告訴大人,殺三……郞的主謀是……”
很遺憾,戶田真喜並沒有撐到說出主謀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