堃遠今日在鑄器莊裏，終於看完了黃虢送來的兵器冊，他細細畫了樣式，寫了鍛造技藝，讓鍛造坊做一把看看效果。忙完這些，他回到莊裏，本想先去廚房看看若蘅，不想卻在廊柱後停住了腳步。
    穿過撐起的小欞窗，若蘅與老白、東帛和一幹廚役聊得甚歡，廚房煙火騰騰地繞在他們周身。他依在柱邊，眉眼露出舒展的笑意，這麽溫馨好看的畫麵，他多少年沒有見了。堃遠索性回到汲水居，拿起筆墨，一炷香的時間，一張若蘅的“廚房”小像便畫好了——小窗裏，若蘅麵帶微笑，看著掌中開出的一朵水中芙蓉，身旁似煙如汽，如雲像霧，不僅人間煙火氣，更是仙女落凡塵。
    他欣賞完畢，把畫夾在架上，便往廚房走去。誰知卻在廊簷轉角處遇上了柳若蘅：“別去廚房了，都在鷺花汀擺好了。”
    堃遠定時看了看，若蘅已換了一身翠縹色的裙衫，身上散著淡淡的清香：“紅采兮騂衣，翠縹兮為裳。”
    “舒佩兮綝纚，竦餘劍兮幹將。”看著遠遠走來的林堃遠，腰間的羊脂玉徐徐生風，若蘅竟沒想到如此般配。
    本來羊脂玉配的是高潔無瑕的君子，但沒想到這塊好玉竟能在一個朝花樓的常客身上落得這麽好看。她覺得有些可惜，卻也十分滿意。
    還算這家夥識貨。
    立夏的傍晚，雲門色的天空掛了十樣錦，鋪陳著兩人的心思。路過的簷廊卷起縷縷香風，讓整個霈澤莊都沉浸在暖意之中。
    鷺花汀在霈澤洲後園的水中央，西望霞光落去，正好餘暉灑在汀上。
    堃遠一下子覺得陌生起來，好像這方土地，自己從未見過，生出了些久違的感動來。他在案幾邊落座，見一桌菜都是他從來沒有嚐過的口味，極為感激與滿意，臉上竟泛起些微紅光來：“感謝娘子費心。這方美景美食，我已數年沒有見過了。”
    若蘅心下安慰，這方地也是她精心挑選並布置過的。不管碰巧還是特意，堃遠前後已救了她兩回，若能以銀錢物質之外，力所能及的事情還恩於他，她也覺得能夠鬆泛一些。但林堃遠為什麽臉上的感激漸漸沉了下去？
    隻見他不動聲色地端坐案幾前，身子微微探向若蘅，冷冷問道：“在那個竹林子裏頭，你沒有也邀請陸茂玄和你一起吃飯吧？”
    咳。若蘅雙眼一眯，心想這家夥問的是什麽話，於是故意顧自不理睬他，眉飛色舞地說道：“這些菜是烏金來風、雪夜桃花、碎雪鯽鱠、烏賊入泥河、天麻蟲草鴨湯、炙落蘇、碧澗小崧。”
    “問你話呢？”
    若蘅當作耳旁風，繼續笑意盈盈地數著，“還有一道冷修羊，那是老白做的。”
    “嗯？”堃遠詫異。
    “我不吃羊，所以也吃不出什麽樣的好吃，自然也不會做。老白說你喜歡，又怕你不夠吃……”若蘅臉上笑容洋溢，轉軲轆道，“廚房還有芙蓉水晶糕、桑葚山藥糕、薺菜餛飩，我多做了些，給莊主和東方娘子也送去了些……”
    “柳若蘅……你有沒有和陸茂玄一起吃飯？”林堃遠見她一直不答話，眼中冒著星星醋火。
    “吃了。”若蘅幹脆地回答，“如何？”
    堃遠一時語塞，百味陳醋翻滾上來，許久，才言道：“以後不許單獨和陌生男子吃飯。”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自在，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平白說出這種荒唐話來。
    幸而柳若蘅也未駁他，隻是也沒答應，舉著筷子愣了一會兒，緩緩吐道：“我不和陌生男子一起吃飯，怎麽認識你呀？”
    “我隻能是最後一個。”堃遠帶了絲‘命令’的語氣，傲嬌道，“陸茂玄，完全不可以。別的男子，也不可以。”
    啊……荒唐……若蘅被他這一出整得有些懵，隻能“安慰”他道：“不說他了，我們吃飯……”
    “答應我。”
    “這是你要我給你完成的第二件事嗎？”
    沒想到林堃遠竟不假思索回道：“可以。”
    柳若蘅轉了下眼珠，心裏有些生氣，但也忍著，原因隻是她不想辜負自己做的好飯。隻在若蘅心裏思忖的那個間歇，堃遠一時覺到，這頓飯的開局便被自己攪得氛圍有些尷尬，雖然他心裏是那麽希望的，但他也不能這般限製了若蘅的自由，隻得自己圓場道：“啊……玩笑話，第二件事怎麽能這麽便宜你呢。”
    “哈。算你精明。”若蘅鬆了口氣，衝他嘟了嘟嘴，假意生氣道，“給我提這種要求，我也沒要求你不去朝花樓呀。”
    “朝花樓？我怎麽可能愛去逛朝花樓。這事我可以答應你。”林堃遠道。
    “行了行了。”若蘅製止道，“雖然我倆有一紙婚約在身，但是行動自由，我也不強求你。”
    哈！林堃遠叉起手來，抱在胸前，臉上露著無奈的笑容。
    “看什麽看。”若蘅見他盯著自己，便道：“快吃啦，辛苦做的。這個雪野桃花呀，我挑的是東海的墨蝦，剔筋剝殼，又把殼放在油裏煸炒，熬出了濃湯作底……”
    堃遠見若蘅繼續喋喋不休地講著吃的，忽然發現，雖然自己夠荒唐，但她好像也有些羞赧。有些人緊張的時候，要麽不發一言，要麽停不下來……想到此，他會心一笑，沉下心來，細細來聽……她那眉飛色舞的表情簡直可愛至極，原來以為隻是個外表冰清冷辣，實則熱絡仗義的美人，今日看來，一遇到食物，這冰山還能煮成熱茶。堃遠心裏也如被點著了一把熱火。他拿著筷子的手停在案邊，就定定地在那裏看著，嘴角揚起的弧度是東帛這輩子還沒在堃遠臉上見過的。
    “怎麽不動筷子？”對若蘅來說，讓家人、朋友吃自己做的飯是至上的快樂之一，“哦，對了，老白說他去年釀的青梅酒能喝了，裝了一壺來給你嚐嚐。”
    堃遠偷笑，老白知道他不喜酸，青梅酒是給阿爺準備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哄得老白肯倒出這麽大一壺來給她。他拿起酒壺給若蘅倒上一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多謝娘子今日勞頓，堃遠先幹為敬。”
    紅唇沾酒，點了清波，瀅瀅地散著光芒，若蘅淺淺嚐了一口：“老白的手藝真是讓人驚歎，酒入輕腸，唇齒生香。”
    “嗯。”堃遠應道。
    若蘅放下杯盞又轉了個彎歎道：“你放著這麽個禦廚不用，使喚我來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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