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宮桂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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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太後五十歲的整壽,壽宴恰逢中秋,原本宮裏每年都要舉辦中秋宮宴,這次索性一起辦了,明承宮顯得分外熱鬧,金秋壽菊擺滿整個宮廷,又有桂枝飄來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朝臣攜女眷一應到席,嚴婧璿端端正正地出現在了宴席當中。她打扮華貴,臉色也極佳,全沒了那日的驚恐與慌張。在大瀛一眾高門貴女中,唯一可以與她爭豔的隻有程驊的養女程安饒。對於養女這個身份,盡管全長洛高門都心知肚明,也沒有誰在安饒麵前提過,因為他們知道,程安饒養女的日子比幾乎所有權貴親生女兒的日子還要好過。她淥波色的寬博長裙外罩了一襲彤管色大袖直襟披衫,裙子上印著夕嵐對雁紋,外麵還籠了一層蟬翼薄紗。豐饒烏黑的頭發上,盤著一個靈蛇髻,整個人看起來輕盈天真,在一眾華貴端莊的打扮中顯得尤為清新活潑。
    大殿內,珠簾金玉、燈火通明,席首坐著和帝,在他右邊微微靠前處,擺著太後的席案,他左邊下一個階梯處,是長孫婕妤的席位,其餘朝臣按照品級依次排列,家中女眷坐在他們的下首處。殿外兩邊廊道與側殿,亦依次擺著許多案幾,供住手的大臣宴飲。廊道中央,搭著舞榭歌台,鋪著西域寶相紋的絨毯,教坊司的樂班正輪番演奏著各類歡騰熱鬧的附樂烘,一片祥和安樂。
    宮宴正式開始時,和帝舉杯道:“兒臣祝母後福如滄海、壽比靈椿。”眾臣亦隨和帝恭祝太後萬壽。
    “皇帝與眾卿快起來吧。今日秋高氣爽,明月皎皎,你們不必拘著,盡興暢懷方好。”太後喜笑顏開道。
    太後平日裏低調,聽聞又為人隨和,一係列道賀的儀式完畢後,歌舞複起,眾臣也就漸漸鬆弛起來,互相之間推杯換盞,宴席才漸入高潮。
    薛初容不太愛熱鬧,這樣子的鼎沸總叫她看著有些寂寥。不過寂寥也罷了,這些朝臣裏,那些對自己和和帝心懷不軌的人,才是她最為頭疼的。盡管她不問朝政,但眾臣行為舉止,她也隻需要靜靜一瞥就能摸個七八分準。而在眾多人裏頭,最讓她注意的就是排在殿內尾端的林堃遠。在一片熱鬧中,他顯得極為寂靜,一個人默默地飲著酒,若有同僚來與他喝上一杯,他也是微笑且禮貌地回應著,絕不主動與人交杯換盞。
    除了吸引她的關注,薛初容發現,這些朝臣的家眷、高門貴女們也向他投去了好奇但讚賞的目光。有的竊竊私語,有的則忍不住想要與他攀談。
    她知道林堃遠,蓬萊洲的高弟子,一日夜斬盧龍十六將,也是當年救下和帝的恩人。
    他身著銀灰色忍冬紋團領袍,麵目精致,白鶴忘機,若不細看他舉杯之時,衣袖間揚起的一陣靜風,真會以為他隻是一個文弱書生而已。他一個人坐著,似乎比她還寂寥,因為他不關心這個場子裏的任何人、任何事,似乎唯有杯中的酒與案幾上的美食才能分他一點注意力。
    長孫繁縷、嚴婧璿、程安饒也全都注意到了太後的目光。
    繁縷礙於身份,遠遠地瞥了一眼林堃遠,充滿了內疚。而在林堃遠的對麵,一雙眼睛始終盯著她,充滿了無盡的思念——此人正是東方頃寒。
    自從繁縷進宮之後,兩人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高聳的宮牆,還有沉重的心情與身上的重擔責任。
    一年多時間,兩人幾乎隻在繁縷需要出席的重大場合才會碰麵,而在頃寒眼裏,無論繁縷的妝容如何精致,麵色始終是晦暗的。頃寒幾乎想過所有辦法去讓她過得高興些,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他深知,解鈴人要麽是死而複生的柳若蘅,要麽就是時間。他對她的擔心,大概是即便他什麽都不做,繁縷都能在他的眼中深深地感受到。那一瞥,是宮牆絕望生活中能夠望到的星光,也是過往所有時光的塵煙。繁縷的眼神瞟過頃寒,依然忍不住停留在他的身上,不過一瞬間,她又垂下眼簾,撿起案幾上的酒杯,拿袖子遮了麵,一飲而盡。
    嚴婧璿心下一沉思,默默退出席去,待到她再出現時,已經是一身羽毛鶴裙衫從天而降,落在歌台之上,然後在一眾群鳥的簇擁下,來到殿堂中央。白鶴蹁躚,群鷗逐浪,嚴婧璿的舞姿迅速吸引了眾多朝臣的目光,他們或停下杯盞,或半仰在坐席上,隨著樂曲敲打節拍,欣賞著她的舞姿。
    一曲舞畢,掌聲雷動。嚴婧璿摘下鶴冠,走至太後座前,俯下身去,輕聲道:“太後,嚴氏婧璿厚顏,特獻白鶴舞一支,恭祝太後,鶴算千年壽,鬆齡萬古春。”
    “真的太出乎意料了,哀家竟不知道你能跳如此曼妙脫俗的鶴舞,你有心了,賞。”太後臉上僅有的幾條皺紋因為笑容而蕩漾開去,然後她轉身對和帝說,“瞧瞧婧璿多用心。”
    和帝賠笑道:“太後說的是,嚴娘子別出心裁,兒臣也不能落下。”然後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鈴鼓拍了起來道,“兒臣準備了太後最喜歡的胡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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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和帝甩開衣衫、張開臂膀,便舞了起來,邊舞之時,還拿鈴鼓圍著太後繞了幾圈,一副小兒討老母親歡心的撒嬌模樣,逗得薛初容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又扔了鈴鼓,從樂手中拿了一把琵琶來,邊舞邊彈,舞技高超讓眾人驚歎。然後,和帝拉了一把長孫繁縷,要她與自己共舞。繁縷隻好鬆了鬆她時久未動的筋骨,配合和帝舞了一番胡旋,更是惹得眾人掌聲騰躍。
    “精彩,實在是精彩。”程驊等在一邊看著,鼓掌誇讚道。
    “太後。”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太後,安饒想要跟太後打個小報告。”
    “嗬。你這個小古靈精怪,哪有打小報告這麽大聲的。”薛初容眯起眼笑道,“有什麽話你快說吧。”
    “太後,臣女看見有一人從開宴到現在一直悶悶不樂,嚴娘子跳得這麽好,他連頭都不抬一下。這就罷了,他連陛下和長孫娘娘的祝壽舞都不看,臣女替陛下和娘娘叫屈。”
    “放肆。”薛初容還沒有開口,程驊便嚴肅地喝住了安饒,“陛下和娘娘是為太後獻舞,眾臣都其樂晏晏,哪有你說之人。再亂說,你就是挑撥陛下與眾臣的關係!”
    他立馬起身謝罪道:“請太後、陛下、娘娘降罪。”
    “唉~”薛初容對林堃遠還挺感興趣,笑著止住程驊道,“今日吉祥,什麽罪不罪的,任何事都免罪。”
    她對安饒道:“你說的這一人在哪裏,叫哀家瞧瞧,說不出來可罰你喝上三杯哦。”
    程安饒領了旨,剛要把手抬起來,卻被程驊一把按下,道:“太後寬宏大量,你卻得寸進尺,還不趕緊退下。”
    “太後,臣教女不嚴,馬上帶她回家管教。”
    程驊話音未落,程安饒已經站到林堃遠案幾前:“娘娘,臣女說的就是翊麾將軍。”
    眾臣在觥籌交錯間練就的本事叫“眾人皆醉我獨醒”,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獨醒的那個,所以喝醉的狀態多半是裝出來的。在宮宴上,哪能真的被人灌醉呢。此時,他們似乎都被程安饒“喚醒”了,齊刷刷地朝他看去。
    “翊麾將軍?”薛初容裝作驚訝,“翊麾將軍在朝野裏的名聲,我這後宮都聽聞了呢,今日本想見見將軍風采。他們給我整了這麽多節目,看得我眼花繚亂,正愁上哪裏去尋將軍,沒想到在那裏低調地坐著呢。”
    “臣恭祝太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林堃遠已經喝到甚至都起不了身,隻跌跌撞撞在席上作了個揖,“太後,臣失禮。”
    “將軍,你戰名赫赫是不假,可今日太後壽宴,又逢中秋團圓喜樂之日,你這般清冷模樣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安饒,你給我閉嘴!”程驊喝道。
    林堃遠喃喃輕笑道:“安饒……嗬,程……安饒。”然後,他在半醉半酣間自己灌下一杯黃湯。
    程安饒反倒迷惑了。
    “程相家的女兒,自小受盡寵愛,父母俱在,安知中秋團圓的意義,又哪知沒有團圓的空廖?”
    “我怎會不知何為空廖?”程安饒頓了頓,道,“不過今日太後壽宴,吾等作為臣子臣女,就該收斂起自己的那點空廖,為太後賀。你說是嗎?”
    嗬。林堃遠心裏冷笑一聲,卻擠出一個笑容來:“你說得對。”然後又醉醺醺地舉杯朝太後道:“臣為太後賀。”
    程安饒見狀,搶住時機道:“翊麾將軍,既為太後賀,臣女想邀將軍共舞一曲,獻給太後,可好?”
    “程安饒,不要再胡鬧了。”程驊一個箭步要去把安饒拉回座。
    林堃遠被她鬧得有些不耐煩,道:“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要……”他醉眼迷蒙,抬頭處,卻仿佛見到了如初見時的柳若蘅一般的人影。他頭微微向肩傾去,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低頭一笑道:“要為太後賀,當然要為太後賀。”
    倒又吃了程安饒一驚,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麽爽快。
    “翊麾將軍,小女胡鬧,請不要與她一番見識。”
    “程相,你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但你看,你家小娘子可聽你一句勸。”林堃遠笑道,“無妨,在下冒昧,與程娘子一舞。程娘子,你想跳什麽?”
    “好!將軍爽快。”程安饒露出滿意的笑容道,“聽聞將軍乃蓬萊洲弟子,已練就了扶桑劍,就請將軍與我共舞扶桑如何?”
    “程娘子,太後壽宴之上,舞刀動槍的,恐怕不合適吧。”嚴婧璿見程安饒一直繞著林堃遠做文章,心裏早就大大不滿,這下終於逮著機會,好意勸道。
    “我用的劍是沒有開過的鋒刃的,嚴娘子請放心。”
    林堃遠看著她,心中泛起了一道經年之前的喜悅,似乎在與初見時的柳若蘅對話,他道:“娘子會使劍?”
    “不過是劍舞中的幾個動作,談不上會用劍。”
    “那你要我舞扶桑?如何配得?”
    “舞起來就知道了。”
    “太後,微臣獻醜了。”林堃遠拿了內侍官送上的劍,與她走到舞台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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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程安饒揮舞長劍,體態輕盈,嫋嫋婷婷,而林堃遠卻隻見到一身粉黛綠影在他麵前灑開,頗像那日雨夜裏的柳若蘅,不過今日月兒皎皎紅燭明明,與那日完全不一樣,可林堃遠不想醒。
    “蘅兒,我好想你。”他心裏默默喚道。
    在旁觀舞之人,無不被兩人的劍舞所打動,林堃遠一身銀衣像是月光泄下一般,兩柄長劍交揉出青色的光芒,配合著鼓點與樂聲,兩道身影越來越快,幾乎見不到人了。眾人均鼓掌喝彩,而東方頃寒卻在一邊看得拳頭捏出了一把汗。
    林堃遠也似乎從醉酒中醒了過來,程安饒根本不是在跳什麽劍舞,而是在尋機將堅韌戳進他的喉間。
    “嗬。程驊。”林堃遠內心結起了一塊冰霜。程安饒的招式,分明是天舞門。是了。天舞門最絕的女子的劍舞,不過好在眼前這個程安饒也算不上什麽天賦之人,雖習招式,卻未通經脈,終究隻是一般防身的功夫而已。不過在旁人看來,她舞姿曼妙絕倫,若換作高手,就算林堃遠此刻被一箭穿心,都絲毫沒有破綻。因為天舞門的劍舞,無需開鋒之劍。
    到底是什麽仇恨,讓她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還要拚盡全力一試?正想之時,一道劍氣從天空落下,“金沙落虹”……林堃遠忽地一閃,拿劍擋了一道,餘氣往歌台散去,隻聽嘶拉一聲,程安饒的直襟披衫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直接露了一道香肩玉臂來。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程安饒卻神色淡定,不緊不慢地將披衫領子翻下,然後把衣服輕輕罩在身上,如同披肩一般,比方才隻多露出一雙蝴蝶翅的鎖骨來。但露出的這對鎖骨又讓她像換了一個風格,比方才又多出幾分嫵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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