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漏月疏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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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興殿裏,元淳暉、林堃遠、東方頃寒凝息坐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謀反驚了一道,雖然他們吸取過“井泉之變”的教訓提前做了預案,但是謀反大事無法演練,稍有差池便會萬劫不複。
    “陛下,魚恭振雖死,雷士澄也被擒,今日雖僥幸逃過一劫,但兩人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要肅清這些人,還需時日,今後還得萬分留意。”林堃遠先開口道,“另外,雷士澄得盡快定案,否則人心不穩。”
    “嗯,三司會審,這件事我想交給甘榮去做。”
    “禦史中丞甘榮正直敢言、作派硬朗,是個不錯的人選,但是這件事宜快不宜慢,就怕他過於認真,按著線索一直往下查,遲遲結不了案。”
    “堃遠說得對,雷士澄身上背了太多案子了,謀反作亂、專權幹政、販售私鹽、賣官鬻爵、謀殺朝廷重臣,每一件都是滅九族的大罪,牽扯的人太多,如果每一件都查細了,這個朝堂怕是要無人可用了。”
    “那就找個想讓他死的人。”和帝思索了會,“嚴佑如何?”
    “陛下聖明,嚴佑為了保全自己,必須折斷一部分自己的羽翼。”
    “而且,還能分裂一下平時與他走得近的那些官員。”
    “那就讓甘榮主審,調嚴佑陪審,大理寺、刑部會審。”
    “唉,這樣不會把嚴雍那個老賊逼急了吧?”頃寒擔心道。
    “他要是這點氣都沉不住,倒對我們是件好事。”
    “兩位兄長,朕還有一事,宮廷、京城的安全隻有交給你們,朕才能放心。”
    頃寒自科舉後,謀的是職事文官,而堃遠卻成了個有軍功的武散官,雖然不符合大瀛曆代官員製度,但對他們來說,吏治的昏聵卻也給了他們靈活的選擇。
    頃寒聽明白和帝這話的意思是想把堃遠留在京城,這想法是與他合到一起去了,遂道:“金吾衛領京城十六衛兵馬,這個重任隻有翊麾將軍當得起。”
    見林堃遠不語,頃寒接著道:“護衛皇城的羽林衛禁軍統領也需合適人選,原本宋向堯的能力絕無問題,但他是辛九天的徒弟,還需謹慎。”
    林堃遠的心依舊懸在新羅的那個崖洞裏,盡管那裏隻有澎湃的海浪潮水,可是長洛的情形確如頃寒所言——無完全可信之人。宋向堯的品性若完全如宋太師那般也就罷了,可他身份複雜,絕不能以淳暉的性命冒風險。
    “羽林衛禁軍統領一職,朕的意思也是由堃遠兄兼領。”和帝知林堃遠猶豫,“好不容易繳了雷士澄的兵權,朕不想放給其他人,軍權容易軍心難,兄長在軍中有威信,朕隻放心兄長。”
    確實如此,就算繳了雷士澄的兵權,大瀛軍中混亂不堪,想要整治,需花費不少精力:“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見林堃遠答應,頃寒才安下心,稟和帝道:“陛下,過了年就是三年一次的藩國朝拜。禮部已呈奏折,說明年三月,新羅將進京朝貢。”
    “來的是金成寅嗎?”
    “是。金成寅攜世子妃。”
    “金成寅與世子妃不是還沒有成婚,沒名沒分的怎麽就……”
    “正是因為沒有成婚,所以是來大瀛求陛下賜婚。”東方頃寒見林堃遠神色不安,奇問道,“金成寅成婚與你何幹?”
    “之前陛下答應他的是,賜他王世子之位,怎麽得寸進尺起來。”
    嗯?陛下都沒說什麽,他倒是急吼吼地,頃寒心頭泛起疑惑。
    “陛下,新羅之戰,臣與金成寅商談,隻說賜他王世子之位,未做其他允諾。”
    “兄長多慮了,朕知道。”淳暉安慰道,“不過你也說,金成寅為人正直,又溫厚平和,他既有此求,朕就允了他,也是喜上加喜。”
    “陛下,臣聽說,新羅朝堂金成寅、金成均兩派勢均力敵,金成寅的準世子妃人選是新羅戶部尚書的千金,若還得陛下賜婚,必打破新羅朝廷平衡,反倒不利大瀛對新羅的掌控。”
    頃寒越聽越糊塗:“金成均勾結百參,照理在新羅朝堂已無立錐之地,兩人目前已沒有平衡一說。”
    “新羅王偏袒幼子,其母極受寵愛,母族權貴執掌新羅多條命脈,受新羅王器重。勾結百參一事,沒有實質證據,不會對他造成很大影響。”
    “照你說,金成均品性不良,若日後他即位聯合百參攻打大瀛,那豈不是給大瀛留了後患,此時大瀛更需保一保金成寅將來的路?”頃寒追問。
    “這是金成寅該走的路。”
    頃寒瞄了眼和帝,兩人的眼神撞到一起,元淳暉的表情也和頃寒一樣,有些納悶,賜婚是喜上添喜的事情,怎麽被他說得威脅到了社稷安危。
    “那放一放再說吧,等他們入京再議。”和帝瞟了個眼神,讓頃寒去弄明白到底是何緣由。
    明白。頃寒對完眼神,想起陸茂玄來:“對了陛下,陸茂玄帶兵攻打新羅這件事,眼下沒法處理。”頃寒道,“他也著人製了自己的臉皮,新羅與百參交戰之際,替身一直在長洛行走,與各路權貴商議馬匹生意,叛國這樣的大罪,光憑幾個匡翎洲的人證,是難以服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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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真的不知,他都承接了大瀛的軍馬供養,為何要做這等賣國之事。”
    “一個馬莊再富裕,也養不了一支軍隊,他的野心不是富商,而是武林盟主。”頃寒解釋道。
    “也就是說,他的那支‘百參奇兵’不僅僅是戰力很強的士兵,更是他傾盡財力訓練的武林高手。”
    “是。他很缺錢,想掙快錢,當然隻有這法子。”
    “那如果他們要對抗大瀛,豈不是……”
    “陛下放心,這麽多人馬進出大瀛境內一定會惹眼,臣察訪過,並無他們的出入記錄,所以臣猜想這次打新羅的人馬應是由百參人組成。陸茂玄是半年前,以商隊的身份,帶著混沌局十幾號人去的百參。百參人可為自己的國家戰鬥,但他想調用他們為自己效命,並不容易。”
    “怕隻怕,他在長洛有這麽一支和我們的長瀛軍一樣的隊伍。”
    “陛下與臣想到一塊去了,所以臣已著人去查訪了。”
    “咳,也不用緊張,武林高手也不是一日能練成的,沒個十年八年,混沌局成不了氣候。”頃寒倒是不以為然,“就是可惜了這次,沒有抓住他的證據。”
    和帝長歎一口氣:“朕原本以為,武林人全像兩位兄長這般。他若不想養馬,朕也成全他。”
    “陛下真是高看我們了,也不見得臣等都是這麽高風亮節。”
    哈哈哈哈哈。
    “不過陛下,臣想起陛下的一樁要緊事。”
    “何事?”
    “如今陛下危局暫解,但若想穩住朝局,還需更多人來支持,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迎立皇後。”
    “師兄的意思是,選朝中根基深厚的世家貴女來拉攏他們?”
    頃寒點點頭:“陛下聰慧。不僅要擇立皇後,還需納各家貴女為妃、充盈後宮。”
    “這……你們有什麽好的人選嗎?”
    “依臣看,程相位高權重又八麵玲瓏,最難得的是他忠於陛下,目前由他出麵擺平各路關係最為合適,所以臣認為,程相的千金程安饒很合適。”頃寒建議道。
    “不行,程安饒不是程驊的親生女兒,不可靠。”林堃遠馬上提出異議。
    “程驊把他當親生女兒看待就行了呀。”頃寒補充道,“太後壽誕那日宮宴,程安饒鬧成那樣你就知道,程驊很寵這個獨女,比那些親生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嗬,是啊,比那些親生的……林堃遠定了定神色:“那日你應當也能看出來,程安饒使的是天舞門的劍舞——金沙落虹,她是辛九天的弟子。”
    頃寒抿了抿嘴:“辛九天就是雷士澄雇的打手,知道雷士澄讓他倒反天罡他就縮進去了。說明什麽,他不敢。”
    “程安饒去天舞門學藝一定是程驊的關係,程驊究竟是不是忠於陛下,還有待商榷。”
    這話倒嚇了和帝一跳:“兄長的意思是,程相……可是自程相迎朕入宮起,他就一直在為朕籌劃……”
    “陛下,程相是帝黨,他想要的是正統的權力,龍椅上坐著的是誰不重要,隻要他的女兒可以成為皇後,他成為位高權重的國丈。”
    “雖如今臣掌大瀛都城兵防,但赤賁軍依然在程驊手上,若調遣全國邊防軍想對長洛構成威脅,是輕而易舉之事。”
    “程驊不至於吧,若他成了國丈,一生的仕途和榮耀是大瀛幾代朝臣都難以企及的,何必冒那個風險?”頃寒眼珠一轉,“再說,程驊無子,就算權力至頂峰,也無人承繼他的爵位,他翻江倒海地做什麽。”
    ……
    “那照你這麽說,他如今又在折騰些什麽……”
    ……
    頃寒雖有不解,卻也忍著:“那你說,如今朝堂誰合適?”
    林堃遠壓了一口氣,自從太後讓他去查程安饒的身份,真相越近一步,他就越覺得難以呼吸。如果真如他所猜測的那樣,那剛有些秩序的朝堂或許又要亂成一鍋粥。
    “陛下,臣以為,抬立長孫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林堃遠,你今天都在出什麽餿主意?”頃寒這會兒真的想伸手揍一頓林堃遠,“長孫氏已然進了宮,自然已得長孫氏的助力,何必多此一舉。”
    “科舉之時,你我皆未去求長孫大人,但他一路將我們保薦至長洛;長風使時,他又費盡心機、算盡嚴雍,才把女兒送進宮,他的見識、能力絕非隻有我們現在看到的這般,我想,他也並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隻有一個三品婕妤的位份。”
    “那長孫大人與程相有何差別?”
    “長孫氏在大瀛是不可多得的權貴望族,如今雖不及從前繁盛,但姻親權貴依然遍布朝野。長孫氏從不被看好的長風使到陛下寵妃,早有人掉轉風頭,若她登臨皇後之位,更多的朝臣都會重新審時奪度。如此一來,不動刀兵,陛下就能有一支自己的力量,也能收複一批原本投靠在雷士澄麾下的人。”
    “投靠雷士澄的這撥人,想來也沒有什麽好人。”
    “倒也不能一杆子打死,許多人也是不得已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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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抬立長孫氏現在沒有合適的理由。”
    林堃遠也不是不知道頃寒反對的緣由,隻與和帝道:“陛下,若暫時沒有理由,可以先選妃,等長孫氏誕下皇子再行冊封。”
    你……
    元淳暉早覺得今日議事氛圍有些古怪,席榻旁的兩位兄長這會又突然吵了起來,一時也尋不到原因,隻得說:“兩位兄長為國事殫精竭慮,確實也累了,今日先回去休息吧,立後納妃的事情,待朕找母後商議了再做定奪。”
    “陛下,臣的宅子燒了,還未修好。”
    淳暉腦袋一拍,心想也是,原本師兄是住在堃遠兄處,這下兩人別扭,自然難回興寧坊了。
    “朕在長洛還有間別院,本是朕成年後的府邸,一直空著,朕著人立即收拾……”
    “住我那。”
    ……
    當兩人退出紫興殿的時候,林堃遠看到端了一盞湯站在門口的長孫繁縷,湯盞下溫熱的燈火已然熄滅了。
    “長孫婕妤金安。”
    “林將軍,方才你說的可是真的?”長孫繁縷叫住了林堃遠,聲音有些暗啞。
    “什麽?”
    “你說,阿耶原本就打算讓我中選長風使,送我入宮?”
    呃……林堃遠看長孫繁縷眼淚噙在眼眶裏,想說不是,但若說不是,自己又是欺君了,便哽在喉嚨。
    “東方翰林,林將軍說得沒錯是嗎?”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質問頃寒,是不是他明明知道這是阿耶的安排,卻從未阻攔……
    “不,臣不知道。”頃寒聽出繁縷的弦外之音,忙慌道,“最近才知道的。”
    “這麽說是真的了……”
    “不,臣不確定……”頃寒的聲音微弱下去,看著繁縷心膽俱碎的模樣,他的心也像被螞蟻啃噬般難受。
    “多謝翰林解答。”
    “婕妤,你聽我說……”
    “是婕妤在外頭嗎?”和帝的聲音從裏傳來。
    “陛下,湯涼了,妾身去熱一熱。”繁縷連殿門都未進,就消失在了廊簷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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