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呆呆地看著鐵盈袖，手指不自覺地擰著衣角。
    “我、我以為自己快死了，才托旁人去尋你。”
    聲音細若蚊呐，仿佛風一吹就會散。
    明明她神色平靜，鐵盈袖心頭卻湧起難言的酸楚。白蛇悄然滑回衣袖，刻意板起的怒容再難維持。
    “他們都說你得了治不好的病，”她聲音發顫，“我偏不信......”
    “是真的。”
    清清捂住肚子，眉頭不受控製地皺起，“連天山雪蓮也不行。”
    鐵盈袖瞳孔驟縮。
    連天下至寶都束手無策的病症......
    她扣住清清手腕，卻在探到脈象時如遭雷擊。
    “你竟然......”
    清清反手按住她手背，目光澄澈：“是。”
    “亂來！”鐵盈袖聲音陡然拔高，拽著她就要走。
    “這種情況你怎麽能一個人跑出來？我這就通知你夫君。”
    “別！”清清踉蹌著抓住她衣袖，“求你不要。”
    她雙眸含淚，搖搖欲墜，“我不想拖累任何人，尤其是他。”
    話音未落，清清膝蓋一軟，向前栽倒。
    鐵盈袖慌忙接住她，隻覺懷中身軀顫抖如落葉。
    “先看大夫。”她咬了咬牙，終究還是妥協了。
    清清額頭抵在她肩上，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
    “別讓他知道。”說罷，便陷入了昏迷。
    黑暗如潮水漫湧。
    清清在虛無中跋涉，沒有光，沒有聲，隻有無盡荒蕪。
    恐懼如藤蔓般纏繞，她拚命奔跑，卻始終困在原地——
    她猛然驚醒，冷汗涔涔。
    簡陋的木床，發白的被褥，空氣中飄著苦澀藥香。
    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就摸向腹部。
    “醒了？”鐵盈袖端著藥碗推門而入，“大夫說你氣血兩虧，得好好調養。”
    說著，便將藥碗塞到清清手裏。
    這地方疫病鬧得厲害，她背著人走了十幾裏路，才找到這家肯收留的醫館。
    清清捧著碗，低聲道：“......謝謝。”
    “這碗藥花了三顆南海珍珠。”鐵盈袖皺眉，“你一定得好起來。”
    清清低頭一看，碗裏不過是最普通的當歸紅棗湯。愣了一瞬，她抬眼問道。
    “你是不是又露財了？”
    四目相對，時光倏然倒流。
    初入江湖的少女雙手叉腰，板著小臉說教：“江湖險惡，不要隨便自報家門，財不露白懂不懂！”
    才剛剛說完，白衣少女就追上來，笑盈盈遞過一顆價值連城的明珠：“我是天刃山莊的鐵盈袖，你呢？”
    藥碗擱在床頭，碰撞聲驚碎了回憶。
    “答應過的事，就算遲幾日也是要履行的。”鐵盈袖取出帕子遞給清清。
    清清抬起眼簾，唇邊還沾著藥汁。
    “這一年來，我見過海市蜃樓，會跳舞的藤蔓，還有能預測風暴的水母......”
    窗外的雨聲漸漸瀝瀝，鐵盈袖的講述讓清清眼前浮現出那些從未見過的景象。
    她仿佛跟著走過黃沙漫天的戈壁，穿過霧氣繚繞的雨林，站在驚濤拍岸的礁石上。
    “天山雪蓮還是沒找到，”鐵盈袖搖搖頭，眼裏卻閃著光，“但我知道了很多培育珍稀藥材的法子。總有一天，它能在家家戶戶開花。”
    她轉頭看向清清，“你呢？”
    清清手指收緊又鬆開。
    那些過往在記憶裏浮沉，明明都是親身經曆，現在回想起來卻恍如隔世。
    鐵盈袖注意到她失焦的目光，聲音柔了幾分：“江湖上傳的那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你親口說給我聽好不好？”
    床幔被風吹得輕輕晃動，清清往被子裏縮了縮。
    鐵盈袖伸手拂開她額前汗濕的碎發，歎息道：“你方才在夢裏，一直喊著爹娘。”
    清清眼眶瞬間紅了。
    “我感覺得到，”鐵盈袖挨著床沿坐下，“你心裏有很多苦。”
    這句話如同一把鑰匙，撬開了清清緊鎖的心門。
    同為當事人，許多事她不得不顧及景深的感受，無法將心底徹底袒露。但鐵盈袖不同——她既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又是清清能夠托付真心的知己。
    清清垂下頭，緩緩閉上眼睛。記憶裏喜怒都寫在臉上、不知憂愁為何物的自己，不知不覺間竟已經那樣遙遠。
    雨聲漸漸小了，鐵盈袖沒有催促，隻是安靜地坐在床邊。
    “我去了大齊，在問心崖遇到一隻受傷的白猿......”清清終於開口。
    她將一切緩緩道來。說起素問決時，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談及慕容婉那一箭，語速不自覺地加快；提到父母身亡，她手指死死掐進了掌心。
    即便往事已遠，當初壓抑的痛苦卻如同蟄伏的毒蛇，總在她以為釋懷時驟然噬咬，令她不得安寧，難以解脫。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懷疑過很多人，”清清連呼吸也在顫栗，“唯獨沒想過會是他。”
    鐵盈袖看著她，沒有說話。
    “更沒想過，竟然是為了我。”
    麵對封無痕那日，清清始終未落一滴淚。
    她原以為自己能堅強到底，可此刻話音未落，指尖已觸到滿臉冰涼的濕意。
    她抬手用力擦去淚水，動作近乎粗暴。
    “別這樣。”鐵盈袖皺眉，伸手按住她手腕。
    “我若為他難過就是對爹娘的背叛。”清清強作冷硬，可眼淚卻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她恨這種軟弱，恨自己竟然還會為害死父母的人流淚。
    真相大白後，她曾執意忽略所有和封無痕有關的記憶，尤其是少時相處的快樂時光。
    可越是刻意遺忘，那些畫麵反而越清晰。
    他背她回家，替她撐傘擋雨，記著她每一樣喜好......
    最終導致她在怨恨和自責交織中難以自拔。
    鐵盈袖沉默片刻，才道：“人本就是複雜的。若不是曾經真心相待，又怎會在背叛時痛得這樣深？”
    或許就是因為不染紅塵，反倒讓她將許多事看得通透。
    “我付出了全部，沒有讓爹娘枉死。”
    清清怔怔抬頭，片刻後聲音裏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茫然。
    “可報了仇，我一點也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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