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病樹前頭萬木春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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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妹有匈奴屬國做靠山,好幾萬匈奴騎兵,別說守河東打曹操都不在話下。”別看唐翔胖嘟嘟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扳起麵孔談正事也頗有一番威勢。
    “不然。”徐庶緩緩搖頭:“一路未見他人軍隊,各人想走就走想來就來,孝陽處境艱難屬國隻有零星援助,按說劉護羌早該搶您回去,為何遲遲不曾有屬國軍隊前來?”
    “怎地?”唐翔聲音發顫,劉琰也跟著緊張起來。
    徐庶沉吟一陣才道:“單純內部生異問題不大,在下就怕內有掣肘外有戰事,劉護羌自顧不暇,關中形勢複雜,派遣少數軍隊就怕節外生枝危及孝陽侯。”
    “屬國能有什麽戰事?”唐翔撓撓頭頂,忽然意識到情況很不妙,徐庶講的都是擺在現實的問題,事情就怕仔細琢磨,稍微琢磨就明白人家講的都對。
    “元直呀,某待你不薄,在華陰時你說的話我就當沒聽過。”唐翔扶劉琰坐好,又替她捋順發絲摘掉亂草,糾結半響才轉過頭露出一臉苦澀:“我妹顛簸半生境遇淒苦,好歹有個機會您就給就出個主意吧。”
    拿救災作借口唐翔的地位不會動搖,他隨時能回弘農歡迎曹操,晚一點早一點誰都挑出不毛病。問題是劉琰的未來出現變化,將來的一切的都建立在保有河東地盤的基礎上,聽徐庶這麽說劉琰等於白忙活一場,失去河東地盤就又成了南匈奴屬國的客軍。
    跑去南匈奴暫時安身不算壞事,孤苦的小寡婦找個依靠大家不會說什麽。劉琰不介意給劉靖做小老婆可以,但是做一輩子小老婆不可以,這事唐翔不能允許,河北人不能允許,天下士族也不能允許。
    徐庶坐在那半晌不說話,唐翔費力轉身長揖下拜:“我知道您有辦法,不然來一趟幹嘛?”
    徐庶輕聲開口:“就是來看看。”
    “來看什麽?”劉琰的聲音同樣輕微。
    “看能否找到。”
    “找到了嗎?”
    徐庶從腰間扯下玉佩:“在下不知是佩,還是不佩。”
    劉琰看向自己身上破爛的錦袍,臉上泛著心疼歎息道:“不貴尺之外,而重寸之內。”
    徐庶自嘲一笑重新掛好玉佩,再抬頭滿臉正色:“敢問孝陽侯,世上以何為貴。”
    “權勢。”
    “敢問孝陽侯,世間以何為重。”
    “良知。”
    “敢問孝陽侯,您覺得世間有良知嗎?”
    “依稀記得曾經有,可惜丟了,再也找不到。”劉琰看向射入黑暗的陽光,暗色的灰塵在明亮的光帶中跳動,偶爾似有似無,偶爾清晰可見。
    “在下明白了。”
    徐庶長舒一口氣,轉頭看向唐翔道:“威碩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光明坦途不需費力,高臥宿醉,酒池肉林仍不失三公之位。本人荒唐無羈助力則前赴後繼,威臨天下也未可知。”
    唐翔氣的嘴角輕抽:“災民不悅軍心已失,再丟掉河東地盤,除了跑去屬國在下實在看不到出路。即便屬國能有作為,十年還是二十年,我妹不想學班大家七老八十才入閣!”
    親妹妹弘農夫人也有過的類似的話,劉琰的權利不是來自個人能力,天下大勢怎麽紛擾都和劉琰無關,喜歡瞎折騰就隨她去,能成功最好失敗也不算大事。唐翔還以為兩個女人相互影響,劉琰行事不著調妹妹也跟著滿嘴胡說八道,現在看來徐庶也不遑多讓。
    “且聽在下慢慢道來。”徐庶拿起一根草枝在地上劃出一個夾角:“早年遊曆河東正直關中出兵討伐郭援,當時某便設想兩邊如何攻防。”
    直角邊是黃河斜角邊是汾河,草枝在汾河中段畫出一個小點。徐庶抬頭介紹這裏屬於冀亭轄區,距汾河南岸兩裏有一處台地,像一塊圓潤的玉璧拍在大地上,周長八裏地勢突兀深溝環繞,隻有南麵兩條溝之間有一條狹窄的緩坡能登上台地。
    靠劉琰這點軍隊擋不住曹軍,在河東一城一地糾纏除了耽誤時間沒有實際意義,既然守不住河東那不妨換個視角審視大勢,也許會有不同發現——軍隊是活的可以到處遊走作戰,然而無論軍隊怎麽運動,後勤補給線卻始終固定不動。
    曹軍後勤有兩條路,一條走崤函道過砥柱轉水運,這條路夏秋兩季多雨難走,還有長達四個月的黃河結冰期。黃河結冰期還能勉強通行糧車,運輸效率還不如直接走陸路,到了春季淩汛期河麵全是大塊碎冰,很長時間內無法能接近河道。
    相比黃河汾河封凍期隻有兩個月,多數時間冰麵很薄,簡單破冰之後可以擺渡,唐翔的快船就是如此經洛水和鄭國渠一路破冰到達黃白城。快船可以走然而運糧不行,首先整個中原都沒有這麽多船來運輸軍糧。
    其次,無論冬夏古代水運軍糧主要靠串聯浮排,大船頭前牽引成串浮排跟在後麵,其中一條浮排出現意外損失糧食事小,整條運糧隊伍就要調整很長一段時間,關於這一點唐翔的弘農救災隊伍應該深有體會。
    黃河與汾河兩條路都存在限製,都無法單獨供給曹操大軍的後勤。關中之戰不是一朝一夕能夠結束,有一條路被截斷,曹軍就會麵臨補給不足的窘境。另外,通往關中沿線山脈阻隔道路難行,曹操再困難也會千方百計走水路,因為走陸路運輸消耗太大他隻會死的更快。
    說到這徐庶伸出手指按在代表玉璧的小點上,此處距河道很近且易守難攻,駐紮兩千人就能鎖死汾河水運。
    劉琰馬上就明白:“想汾河糧道不斷,夏侯淵必須拔除這個釘子。此地稍微改建千人可抵萬軍,隻要糧草足夠我守一年沒壓力。”
    徐庶提出一個新問題:“他可以困而不戰,隻要你出不來糧道依舊暢通。”
    “他上不去台地,不代表我下不來,想保證糧道他的三萬軍隊就別想進關中參戰。”劉琰手指在小點上狠狠一戳:“我先在台地上挖深溝,對方從地道冒頭我就射箭。”
    徐庶撫胡頷首稱讚:“您上一次去上黨那條路至今沒有設防,高幹應該很期待殺回去。”
    “趙儼還在上黨。”劉琰剛說完就笑了:“對,去長平露個臉就行,沒必要真打。”
    “為啥隻去露臉啊,這不是提醒趙儼加強析城山防禦嗎?”
    “因為我還有張則,趙儼全力防禦析城山就照顧不到太原郡,問題不在張則去不去,而是我隨時能讓他去,那麽夏侯淵就不止要困住玉璧台地這麽簡單。”
    指揮作戰該這樣,一條路行不通那麽就選另一條路。衛固和張晟合兵在玉璧騷擾糧道,高幹和張則跳到外線隨時製造壓力。不需要和曹軍陣前對壘,河東全給曹操也無所謂,絆住夏侯淵的三萬大軍足夠影響戰局。
    唐翔帶著疑問開口道:“打了半天隻有一個八裏小城,那河東其他城池怎麽辦?這不還是沒有地盤嗎?”
    徐庶微笑反問:“威碩的舞台在朝堂在皇權,獲取名望就夠,要地盤幹什麽?”
    唐翔梗著脖子答道:“沒地盤怎麽養兵?沒有兵怎麽獲得實惠?”
    “威碩養兵需要地盤嗎?”
    這不廢話嗎?剛要反駁卻發覺無法反駁,好像劉琰從沒有過屬於自己的地盤,她的兵都是吃別人的,別人還情願讓她去吃。屬國是這樣,河北也是這樣,連自己都希望這樣做,可咱們為什麽願意任她白吃呢?
    唐翔頓時陷入沉思,劉琰神情淒苦不願開口,徐庶沉聲替她解答:“威碩不是軍閥,她是梁王世子堂上公卿,海內名士河北主母,世人稱呼追隨她的人為軍閥。”
    “不對,因為沒有地盤她的軍隊規模一直不大,白吃就白吃反正吃不多少我不介意。”唐翔找到一條自認合理的解釋。
    一聲歎息,劉琰緩緩看向傻哥哥:“我想要多少軍隊不過一句話的事。”
    多了不敢說,劉琰喊一嗓子兩萬河北軍敢去打太原;願意去幽州談一談,劉珪為了北三州地盤大概率能派出幾千騎兵;這還沒算關中士族和南匈奴屬國的軍隊。唐翔陷入沉思,過去沒想過,現在必須要考慮一下假如自己入夥會怎樣。
    唐翔猛然抬頭,他想清楚了這輩子未必有機會做到三公,不如趁著亂世來個華麗轉身,打著劉琰旗號從太守變軍閥搏一把。這很有吸引力,有劉琰在前麵頂雷,自己在後麵撈好處比一步一步慢慢爬強多了。
    “妹妹!”
    “咋了哥?你臉咋這麽紅啊?”
    “作真皇帝吧,哥哥幫你。”
    徐庶一句話把唐翔從幻想中拉回現實:“看來明府已然知曉威碩不需要地盤。”
    “對,她高高在上專注美麗,人越美兵越多。”唐翔還有很多疑惑,不過沒關係,弄清楚結果就足夠。
    “不對,越齷齪兵才越多。我是一個謊言,捏造,顛倒黑白似是而非的大雜燴。”劉琰憑直覺這樣說,不想理順其中的邏輯關係,因為那個過程異常痛苦。
    徐庶仰頭悵然道:“我並不覺得有什麽矛盾的地方,世界就是這樣運轉,就像眼前的塵埃,與其說明暗混淆不如講和光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