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花園論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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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口的鑼聲突然炸響。裏長帶著兩個衙役正在張貼告示,黃紙上蓋著朱紅大印。
    賣豆腐的劉嬸子顧不得圍裙上沾著豆渣,擠在最前頭直念叨:\"可是要減稅了?\"她家小子在縣學讀書,束修銀子壓得全家喘不過氣。
    \"比減稅還好的事兒!\"裏長笑得露出豁牙,\"朝廷要重修《戶籍冊》,流民可落籍,且免除三年徭役咧!\"人群頓時嗡地炸開鍋。
    王小二看見對街乞討的叫花子突然紅了眼眶——若非逼不得已,誰願意淪落為乞丐呢?
    西市開市的鼓聲傳來時,整條街都活了過來。
    綢緞莊卸下門板,露出裏頭新到的蜀錦;鐵匠鋪裏火星四濺,正在趕製農具;連向來冷清的書畫鋪前都擠滿了人——據說江南來的舉子們最愛買扇麵題詩。
    \"讓讓!讓讓!\"四個壯漢吆喝著抬過一頂朱漆轎子。
    王小二眼尖,瞧見簾子縫隙裏閃過金線刺繡的裙角。
    那是城東林員外家的小姐,去年戰亂時舉家逃往東邊,如今竟坐著鑲金嵌玉的轎子回來了。
    轎後跟著幾輛牛車,沉甸甸的不知裝著什麽好東西。
    正午的日頭曬得青石板發燙,卻擋不住集市的人潮。
    街邊的攤販擺開繡著花紋的綢巾,小肆的老板娘當壚賣酒,更有海外來的奇珍——且長且鋒利的倭刀、晶瑩剔透的珊瑚、異香撲鼻的香料。
    王小二送貨路過時,聽見兩個南商操著生硬的官話爭論:\"都說新天子重開海禁,這趟利潤至少翻三番...\"
    城隍廟前的空地上,說書人醒木一拍:\"上回說到老國公血戰大散關!\"周圍立刻圍上來三圈聽眾。
    有個獨臂老兵往銅鑼裏扔了枚銀角子,陽光下亮得刺眼。
    茶攤老板趁機吆喝:\"新到的雨前龍井,五十文管夠!\"要擱七八年前,這價錢能買他半條命。
    傍晚收市時分,王小二幫著阿爹收拾條凳。
    忽然一陣香風飄來,但見幾個穿杭綢衫子的姑娘嬉笑著走過,發間金釵在夕陽裏晃成一片碎金。
    她們手裏攥著才買的胭脂水粉,討論著今晚燈會該梳什麽發式。
    \"聽說宮裏賞下萬盞花燈。\"阿爹擦著汗說,\"連咱們這條背街都要掛上。\"他指了指巷子深處——幾個工匠正在給李秀才家換新門楣。那破敗了十幾年的老宅子,如今朱漆大門鋥亮,門楣上\"耕讀傳家\"四個金字閃閃發光。
    夜幕垂下時,整座城真的亮了起來。
    王小二爬到粥鋪屋頂,看見長街兩側燈籠如紅珊瑚串成的珠鏈,遠處主街上更有龍燈、鳳燈逶迤如遊動的星河。
    不知誰家開始放煙花,嘭地一聲炸開滿天花雨,照亮了城牆上的斑駁箭痕——那些見證過戰火的傷痕,此刻正溫柔地俯視著城中歡騰的百姓。
    護城河邊,老柳樹下突然傳來朗朗讀書聲。
    幾個蒙童捧著嶄新的《千字文》,跟著穿長衫的先生一字一句地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更遠處的河麵上,畫舫裏的歌女正唱著新編的小調:\"太平年歲裏,家家炊煙直...\"
    王小二深吸一口氣。風裏飄著糖葫蘆的甜香、酒肆的醇厚、還有不知從誰家院子裏逃出來的桂花香。他忽然想起少時——巷子裏飄著的隻有藥罐子的苦味和柴火潮濕的黴味。
    \"變天了。\"阿爹不知何時也爬上了屋頂,粗糙的手掌按在兒子肩上。
    王小二正要點頭,卻見阿爹笑著指了指夜空——那裏,一彎新月正破雲而出,清輝如洗。
    ......
    幼子繼位以後,陳明一家也換了新的府邸。
    沒錯,這次不是宅院,而是府邸。
    直至現在,部分不太聰明的朝臣才醒悟過來,為什麽先帝遲遲不為公主開府建衙。
    舒王府占地極廣,門口石獅威嚴,朱紅大門高聳。一進府門,便是寬敞的庭院,青石鋪地,兩旁種著名貴的花木。府中傭人極多,各司其職,穿梭往來。
    陳明漫步在回廊中,眼見飛簷繪彩,棟梁雕花,心中感慨萬千。
    這時,田二匆匆走來,“大人,禮部尚書來訪。”
    陳明整理了下衣衫,“請他到後花園。”
    禮部尚書虞集到時,他已在園子裏等候。
    是時,湖麵荷花盛開,亭台樓閣點綴其中。
    幾個丫鬟正在圃中修剪花枝,動作嫻熟。
    陳明見其神端麵冷,明顯地來者不善,主動向其打招呼,“見過虞尚書!”
    虞集輕拂長袖,冷哼一聲,“好氣派的府邸,好盛大的園林。”
    陳明拱手,“老尚書有話還請直說!”他的這座王府的確占山擴林,風景秀麗,亭台樓閣,氣勢恢宏,可卻是先帝在世時,命令臣工修建而成。
    若僅僅是因為這個,對方便苛責自己驕奢,卻也是沒有道理的。
    且這座府邸之所以被建成這副模樣,未嚐沒有被視作天子別居的意思。
    “子曰,父在,觀其誌。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如今喪期剛過,你又是改製又是舉行新政也就罷了,如今竟還妄動刀兵?你身上還有一點身為臣子的忠孝嗎?”虞集下頜胡子抖動,口水亂噴,一臉的正氣凜然。
    陳明抬頭大笑,“原以為老尚書乃是當世大儒,霽月風光,不拘俗流,沒想到也和那些腐儒沒有什麽區別。”
    虞集以手指著陳明,吹胡子瞪眼,“你說什麽?”他身居四位鴻儒之首,朝野內外盡是清譽,豈容一個末學後輩侮辱。
    哪怕麵前之人是當今天子之父也不行。
    “什麽叫‘也就罷了’?完善體製改革是為鞏固皇室的統治,這是不是向先帝盡忠?頒布新政是為了展示新朝的治理方向和解決前朝未竟的政務問題,這難道不是盡孝?”陳明看著虞集,“先帝在時,常言自己乃是百姓天子,庶民皇帝,他老人家最看重的便是民生問題。‘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虞尚書何不到下麵走訪走訪,聽聽老百姓們對於新政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