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不用長江限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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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青統率的南軍主力駐紮於川地北部的涼州。
此刻,南有段景行、柳乘風部互為犄角之勢,虎視眈眈,後有顧清越統率虞軍主力截斷其後路。
而今三麵環敵,一麵臨山,糧草已斷,退路已絕,兵家稱之死地。
若是心懷希望,六萬勇士別無選擇,以死相爭,或有取勝的可能。
但顧清越所率的虞軍主力能出現在後方,任誰都能想到國都眼下隻怕是已經淪陷了。
周元青看著低迷的士氣,不覺憂從中來。
自他十五歲投軍以來,曆經大小戰役無數,從未像今天這般感到無力。
軍中消極的言論越來越多,初時他還強力鎮壓,後來就實在應接不暇了。
好在虞軍隻圍不攻,尚能拖延一時。
翌日天明,周元青循例登上北城樓,忽聞鼓聲大躁,他原以為虞軍這是要進攻了,沒想到等了半天,始終未見敵軍衝鋒,反而是兩軍中間的空地上不知何時竟築起了一個高台。
周元青眉頭微蹙,“又搞什麽名堂?”
直至過去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這才隱隱約約看到一個白衣身影在數名敵軍的“護衛”下向上攀爬。
周元青以為還是那陳明要言招降之辭,他張弓搭箭,想要等其爬上高台之後,就一箭射死他,以免其再擾亂軍心。
眯眼瞄準好以後,其副將劉慶突然出聲道:“將軍,我瞧那人有些熟悉。”
周元青弓弦稍鬆,睜眼細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之色,“怎麽可能?”
兩人說話間,白衣身影已登上高台,高聲喊道:“周將軍,國已經亡了,降了吧。”
聽到這個聲音,城樓上的大小將軍皆是出聲言道:“是陛下...”
不少士卒麵麵相覷,熱淚滴落在盔甲之上。
周元青高聲道:“君無戲言,陛下不是說誓不降虞嗎?”
楊安本想據實以告,對方拿其妻兒性命要挾他,但覺身後忽然有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直蔓延到脖頸,他低頭一看,原是那王弓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他現在畏此人如虎,連忙改口道:“周將軍,好死不如賴活著。多想想家人,你老母還在家裏等著你呢。”
周元青早就知道自己國君是什麽貨色,他麵帶譏諷地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他身邊諸將聞言,一半以上都跪在了地上,他們拱手道:“將軍!”
周元青搖了搖頭,轉過身來,“我隻替我自己做決定,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從現在開始,我不是你們的主帥,你們也不再是我手下的將卒。國君都在勸我們投降,你們的忠早就盡過了,該為自己和家人謀條生路了。”
聽到這話,諸將卒臉上皆是露出猶豫之色。
似是為了打消他們的顧慮,周元青繼續道:“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並未成家,老母那邊又有兄長照顧。且我護送過大虞的舒王回國,彼時也算是間接救了他的性命,料想他不會對我的家人動手。”他擺了擺手,“走吧,走吧!”
聽到這話,城樓上的將卒開始往城下移動。
周元青回頭向城外喊道:“莫要放箭,我手下的兵降了。”
多年以後,兩國的士卒仍然清晰的記得這一天的場景:
涼州的城牆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絕。
周元青站在城頭,銅甲上凝結著暗紅的血痂,像是一幅斑駁的畫卷。
城下,大虞的三十萬大軍如黑雲壓境,旌旗獵獵,戰鼓如雷。
而城上,隻剩下他和三十名親衛軍。
周元青手持一杆大戟,背後紅色披風長蕩,立在軍旗之下。
無數的黑甲軍湧上城頭,李溫和趙淺等親衛相繼倒下,轉瞬之間就僅剩下他一人。
然而,就是這一人一戟,竟頻頻殺得虞軍膽寒。
周元青手握長戟,渾身浴血,宛如一尊殺神,似有使不完力氣。
顧清越臉色凝重,再一次發號施令,\"殺了他!\"
切換過武器的虞卒,數十支長矛同時刺向周元青,他揮戟格擋,戟影如虹,瞬間刺穿三名敵兵的咽喉。
但更多的敵人湧上來,一柄長刀砍在他的背上,鮮血噴湧而出。
周元青踉蹌了一下,卻沒有倒下。
他反手一戟,將那敵兵釘死在城牆上。
又一柄長矛刺穿了他的腹部,他咬牙折斷矛杆,戟刃劃過持矛者的眼睛。
血戰持續了不知多久。
周元青腳下的血泊越來越大,他的動作越來越慢,但每一次揮戟,仍能帶走一條性命。
王弓、柳乘風和段景行遠遠看著,眼中已滿是震撼——這哪裏是人,分明是一頭垂死的猛虎!
終於,周元青被逼到了城牆邊緣。
他的長戟斷了,佩劍折了,鎧甲破碎不堪。
十幾支長矛指著他,卻無人敢上前。
“有心殺敵,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周元青仰天長嘯,口中滿是鮮血。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斷戟插進城牆的磚縫,支撐著自己不倒。
鮮血不斷地從其嘴角湧出,但他的身軀依然挺直,如鬆如嶽。
傍晚,最後一批打掃戰場的虞族回頭望去,隻見夕陽如血,仿佛還能望見城頭上那一道孤獨的身影巍然矗立。
這場戰事也隨著這道身影逐漸消失在暮色中而結束。
自此,天下凝一,再無虞南之分。
嘉興年間,有一位叫做高啟的隱士,作了一首詩名叫《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
詩曰:“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鍾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江山相雄不相讓,形勝爭誇天下壯。秦皇空此瘞黃金,佳氣蔥蔥至今王。我懷鬱塞何由開,酒酣走上城南台;坐覺蒼茫萬古意,遠自荒煙落日之中來!石頭城下濤聲怒,武騎千群誰敢渡?黃旗入洛竟何祥,鐵鎖橫江未為固。前三國,後六朝,草生宮闕何蕭蕭。英雄乘時務割據,幾度戰血流寒潮。我生幸逢聖人起南國,禍亂初平事休息。從今四海永為家,不用長江限南北。”
眾人皆知,自唐開始,“聖人”多指皇帝。
但因為舒王死後,也被其子追封為皇上,後世的學者一部分認為,高啟詩中的“聖人”指的是陳明,另一部分則認為是當時在位的皇上嘉興帝。
雙方各執一詞,常常爭得麵紅耳赤,至今仍未有定論。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