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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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春日時節,忽然寒意降臨。
此時彤雲密布,夕陽雖然消失,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去,而是呈現出一種橘紅與濃紫交織的奇異色彩。
張從宣獨自走向目的地。
現在已沒有張府,張啟山的住宅在郊區,很好找。
在一片紛紛捂緊外套,低著頭腳步匆忙的路上行人裏,青年顯得格外特殊。
明明同樣也被寒風吹得臉色蒼白。
卻感知不到冷意一般,依舊身形挺直。步伐雖快,神情還是心不在焉的,仿佛神遊天外。
張從宣沒有理會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從十六號那裏得到信息後,他清晰意識到了那個事實。
……被騙了。
自己親手製造了一批無辜的替罪羊。
更糟糕的是,為了保證計劃順利,原來從一開始,張啟山就編造出了另一個謊言。
張從宣不是沒思考過這件事。
少年們來處不同,年紀不同,性格不同,要怎樣保證他們會為了一個聞所未聞、虛無縹緲的目標而持續努力?
畢竟人都有惰性,贖罪的動力總會逐漸減弱。
沒想到,這個問題根本沒出現過。
六年來無論訓練,還是接受安排外出進行任務,學員們固然暗自叫苦,但除去傷病退出的,居然留下了四分之三還多。
十六號更是對“張家”這個概念接受良好。
他從前沒想太多,隻以為策劃偷懶,搞了簡單難度。
可原來……
原來。
沒有什麽簡單難度,隻是那些孩子,始終在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心願而努力。
手指攥緊九節鐧冰冷的柄部,張從宣麵無表情。
為虎作倀,不過如此。
他有什麽顏麵,繼續以教官的身份,去麵對那些一無所知的學員們?
現在說什麽都太遲。
方才某刻,青年鬼使神差地,甚至想到了讓張家當真接納這些被欺騙的孩子。
然而也隻是一瞬恍惚,這念頭立刻就被粉碎。
先不說,張從宣以什麽名義帶走他們。
也不提這些孩子本身與張啟山關係頗深,且對俗世社會接受良好,能不能適應真正張家與世隔絕的清苦日子。
要知道,張家本身現在已經在低調避世,本家人都被分散安置,又怎麽會接受這樣一批名不正言不順身份不明的外來者?
再者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張從宣絕不想,因此讓小官與這邊發生接觸。
把這種棘手為難的事情專門告知,以自家學生天然會為他人考慮的良善性格,必然不會袖手旁觀,而是竭力尋求兩全之策。
如此豈不是本末倒置?
他一開始,就是為了讓小官避免被張啟山這邊波及,才主動參與這個計劃的!
反複思忖,心中的念頭最後隻剩下一個。
解鈴還須係鈴人。
不知不覺,張宅已經近在眼前。
碎絮紛揚,張從宣仰頭望向黯淡天色,輕輕呼出一口白氣。
下雪了。
……
張啟山正在書房。
為了新近收到的消息,張日山也在,但兩人早已陷入沉默……畢竟,那個選擇並不難做。
一開始就定好的誘餌,怎會舍不得。
即使各懷心思,他們不約而同選擇了保住青年本身。
就在此時,冷不丁接到話題中人上門的通報。
孤身持鐧,冒雪而來。
張日山率先出聲。
“佛爺,正好師父來了,是不是……”
張啟山略一沉吟,輕輕搖頭。
“這事怎麽說都不好聽,何必推出去讓人難做。你不妨攬了這個壞消息,直接發電報給本家,也算替你師父排憂解難麽。”
這話合情合理。
張日山低頭應是,轉身拿著文書去發電報。
他有些遺憾不能第一時間見到青年,但想到告知壞消息的職責也被推出,心裏不免輕鬆幾分。
盡早發完電報回來吧。
等會可以陪師父一起回去,幫忙開解。
隻是眼看雪勢愈大,怕是晚上得留宿在那邊了。
他身影匆匆消失在拐角。
幾秒後,青年跨過庭院,快步走來。
張啟山站在門口,此時順勢迎上,麵上已掛起恰到好處的關切笑意:“怎麽來得這樣急?”
他十分自然地拉過青年搭在九節鐧上的手。
冰塊一樣涼得驚人。
發現這點,張啟山頓時皺眉,幫忙撣掉肩頭薄雪,轉身就要拉著人進屋烤火:“再怎樣要事,您也不該罔顧身體啊,快先進來暖暖。”
憂懷體恤,言語真摯。
如往常的每一次毫無二致。
青年一聲不吭地任由動作,隻是目不轉睛打量著他,仿佛想要探究出什麽異樣。
即將被帶進房間的前一刻,才忽然掙出。
“不急。”
張從宣嗓音平靜:“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問題?”張啟山莫名喃喃。
眼見手上拽不動,他不由無奈失笑:“長輩有問,我該洗耳恭聽的,您何不進來再說呢?”
青年神色不動,徑直出聲。
“關於李代桃僵的計劃,關於張家小隊,你還有什麽理應告訴我的事情?”
張啟山這下是當真怔了一瞬。
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
“的確有,也是剛收到的消息,正想遣人知會的,不想您自己來了……恕我冒昧,不知長輩是從何處得知?”
空氣中無聲多了些令人不安的東西。
那雙黑眸冷冷看著他。
雪雕玉琢般的修長手指搭在九節鐧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隨即突然抬手。
“砰!”
凜冽的風勢刮過耳側。
張啟山毛骨悚然,刹那間想也不想後退幾步。
並沒有如何花裏胡哨的身法套路,隻是平平無奇揮出的一鐧。
然而等張啟山循聲看去,笑容都不由僵滯一瞬。
情不自禁睜大雙眼,他差點沒忍住,想抬手揉揉眼睛。
無他。
他那需要一人環抱的木質屋閣的正屋廊柱之上,赫然多出了一道斜向洞穿的古怪鑽眼,周邊蔓延出許多大小開裂。
不寬,隻看形狀,恰好也就能嵌入一柄九節鐧的大小。
“說。”青年聲音平靜,不像催促。
溫情收斂,張啟山不再賣關子,轉而微微苦笑起來。
“看來您已經知道了,”他神色無奈,小心斟酌著措辭,“我也覺得此事另有蹊蹺……怎麽就那麽巧,尋找失蹤人口的搜救隊幾番尋找,最後竟能誤打誤撞發現了湖中神秘古樓?”
“何況這回,十六號他們是被點名參與,推脫不得……”
話音未盡,卻見青年霍然凝眉反問。
“——什麽古樓?”
張啟山心中恍然,看來對方不是為這事而來,那突兀到此的緣由就有待揣摩了。
心念電轉間,他溫和地再重複了一遍。
“長輩容稟,是桂地巴乃一處深山之中,據日山所言,似乎與本家……”
“張家古樓?”
張從宣直白道出了那四個字,神色難辨。
然而方才漸漸冷靜下去的怒火,幾乎眨眼間重新灼燃。
“似乎是,”張啟山神情苦惱,“十六號他們接到的下個指派就是這個,我已擬好了回函,長輩——唔呃!”
青年忽然暴起。
張啟山隻覺眼前一花。
下意識抬手想要抵擋,但根本來不及退讓閃避。
腹部被一拳砸中的瞬間,整個人便因無可匹敵的力量衝擊飛出,徑直砸在半開的門扇之上,連帶著半扇門板一起撞進了房內。
木屑飛濺,並帶起一片稀裏嘩啦的零碎破裂之聲,這才傳來人體重重落地的聲響。
……生疼。
饒是張啟山心誌堅定,當下腹痛如絞,筋斷骨折,渾身僵麻頭暈目眩的狀態,也抑不住本能泄出幾聲痛苦的喘息。
沒給他忍痛調整站起的時間。
眨眼工夫裏,青年也跟了進來,在他身邊半蹲下身,輕巧攥住了對方的咽喉。
“你又要對族地下手?”
張從宣眸光低垂,問的很輕。
“長……長輩……”
頸間力道寸寸收緊,疼痛加上缺氧,張啟山的臉色在煞白中很快泛出了不正常的紅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