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所見不同,所行難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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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臨的臉色有幾分難看,江盛林說這話,抬高自己的同時也貶低了他,畢竟,他才剛說了元鵠的品性並不魯莽。
礙於人前,他並沒有發作,壓下不悅道:“證據也有作假的時候,江尚書執掌刑部,應該也見過不少例子吧?”
“有,但不多。”江盛林頷首,笑的很假。
“哪怕隻有一樁,那也是有的。”
季臨朝安崇鄴拱了拱手:“殿下,此前戚明一案就是最好的例子,元尚書為大昇鞠躬盡瘁多年,萬不能稀裏糊塗的就讓他蒙了冤啊。”
他還是站在保人的這一方,江盛林平靜看著,既不反駁,也不爭辯。
安崇鄴在他二人身上審視一圈,沉思著沒有開口。
外圍的人流散去,薄涼的清風吹來,良久,他才擺手道:“有勞二位跟著跑一趟,都回去吧。”
淺淺的聲音不帶情緒,江盛林聞言如蒙大赦,半點都沒猶豫,立刻行禮道:“是,微臣告退。”
言罷他轉身就走,腳步急的,好像怕人追上一樣。
季臨看在眼裏,心中腹誹卻麵上不改。
回頭,對上安崇鄴的目光,他剛開口喊了一聲“殿下”,就被及時打斷。
“項武是個明察善斷的人,本殿會讓他們細查此案的,太傅回去吧。”
念在曾經受教的情分上,他的語氣還算緩和。
但季臨知道,君臣之間的界限是不容越矩的,縱有諸多踟躕,他抿了抿唇,也隻能退步行禮。
“是,有勞殿下,臣告退。”
衣袍劃開弧度,安崇鄴頷首看著他離開。
直到車馬消失在街尾,寧絕掃過做事的差吏,垂眸淺思片刻後,才磨磨蹭蹭往安崇鄴的方向移了幾步。
“殿下……”
呼喚的聲音很輕,但一直默默注意他的人聽到了。
轉過頭,二人正對,安崇鄴深邃的眼中染上絲絲縷縷的溫情暖意。
克製著想要上前的衝動,他看了看各自忙碌著的眾人,低聲問:“要不要換個地方休息一下?”
寧絕搖頭,淡然走近他:“關於此案,陛下可有別的交代?”
高戩的事是個案例,以致他現在做事前不得不先探一探帝心聖意。
安崇鄴聞言頓了一下:“阿絕……”
“證據確鑿,如果陛下要保他……”寧絕抬眼,狹長的桃花眼似笑非笑:“那這案子就不該交給監察司辦,項大人不是弄虛作假之人,我也辦不到。”
氣氛有一瞬停滯,安崇鄴深歎:“難道你也不信他是被陷害的嗎?”
“……”
不信嗎?不盡然。
寧絕麵色不改,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反而問道:“那殿下知道他是被誰陷害的嗎?倘若順藤摸瓜,如高將軍那案子一樣,查到什麽不該查的人,陛下又是否允許真相大白?還是說,繼續拿兩個不重要的棋子出來結案頂罪?”
通匪案的結局並非林自騁的死亡而結束,有關於安崇樞的折子項武也遞上去過,但結果,除了石沉大海,便是遏止斥責,最後還是把一切推到了私人恩怨之上。
皇帝要保的人誰都動不了,皇帝不允許存在的事,誰也沒辦法公之於眾。
寧絕知道,他這一番話有些大逆不道,也清楚看到,安崇鄴聽完後突變的臉色,如果不是二人有情,這等冒犯已經足夠讓他滿門抄斬。
可他就是仗著安崇鄴的喜歡才一吐心中不快。
啟安帝對朝臣的利用讓他不適,哪怕明白這是帝王應有的權術,可當他也成為其中棋子時,那股由心而發的叛逆實在讓他難以認命接受。
“阿絕……”
他眼底的嘲弄不加掩飾,安崇鄴心裏一驚,擔憂的同時更多的是慌亂。
手指攥緊衣袖,他思量片刻,壓著聲音道:“阿絕,父皇他……他不是不分對錯,隻是作為帝王,他考慮更多的是國家安定……”
清廉也好,奸佞也罷,他要的從來都不止是賢能之士,還有能讓他利用,汲取養分澆築大昇基業的踏腳石,哪怕這些石頭是從糞坑裏撈起來的,隻要有價值,他都會忍著惡心將他們好好利用一番。
這就是帝王的心術,無情而殘忍,隻追求結果,無所謂過程如何。
這些道理,寧絕不懂嗎?
不!
恰恰是因為他懂,太懂,所以才更加難以接受。
“我隻是覺得有些東西與我想的不一樣……”他收斂起情緒,歎道:“未入仕前,我以為,當官隻需記得“清廉”二字就可以了,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沒做過的事,旁人也汙蔑不得……可是現在,我不免懷疑起當初的天真可笑。”
望著天邊被隱去的雲層,寧絕漸漸出神:“殿下,真相由誰定奪?身為大昇官員,我們是該忠於帝王,還是忠於萬民百姓?”
如果隻忠於帝王,那他是不是要擯棄這一顆尚且公正的心。
如果是忠於百姓,那他是不是該站在啟安帝的對立麵,推翻他“舍小節而求大利”的帝王之局。
寧絕有些迷惘,這都不是他想走的路,可現實已經把他逼到了交叉口。
陽光順著他高聳的鼻尖灑下,一半明媚,一半陰霾。
安崇鄴心中泛起漣漪,想伸手把眼前這個如夢如幻的少年抱住,又礙於周圍的視線,怕給他招去更多的麻煩。
往前探的身子又收了回來,他指尖捏得發白。
“阿絕與旁人不同,你可以順著自己的心選擇……”
“那殿下呢?”
寧絕看向他,眼波流轉:“你可以順著自己的心選擇嗎?如果哪天你坐上那把高椅,你的選擇,會不會也與陛下相同?”
“……”轟然一聲,安崇鄴腦中嗡鳴,無法回答。
平心而論,啟安帝在位二十多年,他把這個國家管理的很好,哪怕沒有什麽重大功績,最起碼也抗住了其他幾個國家的侵擾,壓製住了朝堂百官的表麵和平,維護了大昇百姓二十多年的安寧生活。
如果不用那些陰謀手段,自己能做得比他好嗎?
安崇鄴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又或者說,他做不到。
“阿絕,我……”
“殿下不必回答!”
寧絕打斷他的聲音,淺淺一笑道:“一切未知,不可測也,所見不同,所行難論,殿下的選擇不一定錯,我的想法也不一定對,凡事……隻求問心無愧而已。”
各有各的路要走,他倒也不是非要為這點事爭個對錯,隻是憋不住想抒發一下情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