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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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風巽後,寧絕換了官服正要去監察司上值,然而他領著天乾剛跨出院門,便見一道佝僂的褐色背影背著雙手站在簷下。
大約是聽到身後動靜,那人轉過身來。
他一身便裝,不過幾日未見,卻好像一下老了好幾歲,細紋刻畫出哀色,鬢邊幾縷白發顯眼,站不直的身軀,讓那本就年邁的臉上更多了幾分滄桑。
寧絕微微蹙眉,忽略對方裝出來的慈愛表情,擺手對旁邊的天乾道:“今日不騎馬,你去把馬車套上,我在這裏等你。”
知道他是想支開自己,天乾稍稍有些猶豫。
“公子……”
“無妨!”寧絕打斷他的擔憂:“他不敢對我如何。”
寧遼雖蠢,卻不至於在這種情況下對自己唯一的兒子下毒手。
輕飄飄的眼神掠過,天乾想了想,沒再說什麽,點頭往一旁的偏門走去。
待四下隻剩父子兩人,寧遼才抬起沉重的雙腿往前走了兩步:“寧兒……”
刺耳的稱呼讓寧絕眼底一冷,雙眸染上寒霜,他下意識打斷對方的後話:“下官忙著上值,寧大人有話請直說。”
冷硬生疏的稱呼拉開了距離。
他沒興趣陪旁人演什麽摒棄前嫌、父子情深的戲碼,苦肉計隻對心軟的人有用,而他在寧遼麵前,心已經硬成了一塊金剛石。
“我……”
寧遼雙唇囁嚅了幾下,閃爍的水光被掩去:“我聽說……殺害長吉發凶手被抓到了,如今就關在你們監察司的牢裏……”
他似有些張不開口,糾結了許久才擰巴著說:“寧兒,為父為之前誤會你的事道歉,我那時是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混淆了神智,並非真的不信你。”
回想起那日對簿公堂,寧遼心裏也是無比難受,他差點就在同一日失去兩個孩子。
他知道寧絕受了冤枉,隻是礙於長輩的身份,一直拉不下臉來說一句“對不起”。
如果是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寧絕並不覺得寧遼有多過分,畢竟寧文正在他身邊承歡二十多年,突然被人殺害,作為父親感到憤怒也是情有可原。
可偏偏,他們之間有著那無法摒棄退換的血緣……
“寧大人拳拳愛子之心,不必覺得抱歉。”
寧絕不接他的歉意,頷首後退兩步“令公子的事,監察司定會秉公處理,下官告辭。”
話落他側身就要走,寧遼心中一澀,連忙喚住:“寧兒……”
“請寧大人不要這樣喚我。”
抵觸的語氣帶著幾分厭惡,寧絕沒回頭,隻是滿身疏離的站在那裏,不耐煩道:“前情種種說的已經很清楚了,如果你不想鬧得太難看的話,就不要再來我麵前裝模作樣。”
難聽的話如針刺骨。
但凡寧遼想得通,不再跟他扯什麽親緣關係,隻以普通上下級的關係相處,那他也不介意放下之前的矛盾,與他正常來往。
可每一次……他都非要站在“父親”的位置上跟自己裝慈愛,演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這著實惡心人,讓他厭煩,更無法忍受。
幾步的距離猶如隔了兩個天地,寧遼喉嚨一滯,半僵的雙臂鬆了又緊:“以前是我對不住你們,可現在……我是真心想彌補你。”
“你對我最好的彌補,就是好好照顧我的母親。”
馬車停在麵前,寧絕扶著天乾的手臂上車,沒有半點猶豫的掀簾坐下,透過微敞的小窗,他最後留下一句。
“昨日如浮雲,舊去不複往,我接受了曾經的無所得,你不欠我什麽,同樣我也不欠你,此生緣盡,若你不來擾我,你我可以各自安好,可若你執迷不悟,非要糾結下去,我也難保日後不會生恨,反倒成仇,寧大人……強求難得善果,還請深思熟慮。”
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不是為了元氏,就憑寧遼所為,他早就該死了。
車簾擋住了那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石板路留下淺淡的痕跡,直到馬車消失在街道人流之中,寧遼也沒回過神來。
……
馬車一路行駛至監察司外,寧絕揉揉眉心下了車,跨過大門,還沒來得及往裏走,便撞見錢小文整理著衣服,急慌慌從內院出來。
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匆忙的腳步有些雜亂,眼神也飄忽著,完全沒注意到大門邊站了一個人。
直到距離拉近,他回頭時眼尾掃過,這才被突然出現的身影嚇了一跳:“寧……寧大人,您……您何時來的?”
他肩頭一震,好像舌頭打結了一樣吞吞吐吐,語氣裏還帶著幾分顫抖,儼然是被嚇得不輕的樣子。
“剛來……”
寧絕淡淡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不疾不徐的問:“今日到你輪值嗎?”
“呃……是。”
錢小文雙手在衣服上一抹,低頭平穩了心態,上前抱拳道:“勇哥他家中有事,我便與他換了班。”
差吏告假換班是常事,寧絕點頭沒有多言。
錢小文推開一旁,正當他以為對方不會再為什麽時,寧絕又開了口:“就你一個人輪值?”
“是,近來忙碌,閆哥他們都跟著周大人查案去了。”
他躬著身子應得十分謙卑,寧絕眯了眯眼:“監使大人下朝了嗎?”
“下了,正在院中呢。”
沒有絲毫停頓的回答讓寧絕眸光一閃,唇角勾起不動聲色的笑意:“好,我知道了。”
錢小文不疑有他,頷首侯著不再說話。
抬腳走進內院,一路上不見其他差吏,想來應是出門辦案去了。
抬腳走上石階,正要跨入二堂門檻時,寧絕抬眼,視線驀地與內院走出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知……殿下……”
隔著門框的距離二人對望,脫口的稱呼被咽了回去,那一雙桃花眼中盡是疑惑:“你怎麽來了?”
安崇鄴一身簡約的便裝,目光柔和得不像話:“父皇下令,讓我與監察司共辦元尚書的案子。”
所以,他是來問案情的。
寧絕了然,並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這案子牽連甚多,僅憑監察司,就算能查到真相,隻怕也很難單獨辦下來。
少年的沉思寫在臉上,安崇鄴錯位上前,借著門框的遮掩撫了撫他眼尾的薄紅,倦色濃濃,不知道他昨夜又熬了多久,那疲憊的痕跡散都散不去。
“別擔心,有我在。”
他輕聲安慰,低沉的嗓音如清泉潺潺,撫平了那顆暴曬在烈日下逐漸燥渴的心。
雙肩不自覺鬆懈下來,寧絕揚唇一笑:“那正好,讓我也見識一下四殿下的“雷霆手段”。”
往日總聽人傳言,四皇子殿下行事果斷迅捷,常常是這邊剛拔刀,那邊就已下了獄,縱是樹大根深,凡是落到他手裏的,無不是摧枯拉朽,連根拔起……
都說聞名不如親見,難得有這麽個共事的機會,他可要好好觀摩觀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