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暗潮湧動-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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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的鍾鼓聲在殿外回蕩,悠長而肅穆,仿佛是這座古老宮殿的心跳。
    符青隨著人流緩緩走出大殿,他的步伐顯得有些沉重,仿佛身上背負著整個朝堂的重量。
    朱紅的廊柱在陽光下投下狹長的陰影,恰好落在他攥緊的拳頭上。
    那拳頭微微顫抖著,似乎在壓抑著某種強烈的情緒。方才在殿內,他強壓下了心中的疑慮,但此刻,這些疑慮卻像被驚擾的蛇一樣,順著他的脊椎往上爬,刺得他後頸發麻。
    他在丹陛之下停住了腳步,目光落在符翼和符顏並肩離去的背影上。
    符翼的龍袍下擺掃過石階時,帶起了些許微塵,他的步伐雖然已經盡量顯得沉穩,但仍透露出幾分掩不住的生澀。
    而身側的符顏,一身素色宮裝在晨光裏泛著冷光,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宛如一棵寒冬裏的青鬆,倒比新皇更像這座宮殿的主人。
    “李尚書留步。”符青忽然開口,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卻如同利箭一般,精準地穿透了人群的嘈雜,直直地落在正要轉身離去的吏部尚書身上。
    李尚書猛地回過頭,他那花白的眉毛在蒼老的臉上擰成一團,顯然對符青的突然叫住感到有些意外和不悅。“符大人有何見教?”他的語氣有些生硬,眼神裏還帶著幾分朝會上驗詔時的警惕。
    符青步履匆匆地快步上前,走到李尚書麵前時,他刻意放緩了自己的步伐和語氣,似乎想要表現出一種從容不迫的態度。他微微躬身,輕聲問道:“老大人您可是三朝元老啊,經驗豐富、見多識廣。剛才您驗看遺詔的時候,可有發現什麽異樣之處呢?”
    說話間,符青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塊玉佩是先帝親賜的麒麟佩,原本應該是晶瑩剔透、溫潤光滑的,但由於他經常摩挲,玉佩的邊角已經被磨得十分圓潤,仿佛被人把玩過無數次一般。
    李尚書聽到符青的問題,渾濁的眼睛微微閃了一下,他先是警惕地往四周掃視了一圈,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後,才壓低聲音回答道:“這詔書的筆跡和印璽,都與先帝平日所用的並無二致。”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又補充了一句:“隻是……老臣記得先帝去年冬月中風之後,右手便有些微微顫抖,落筆時豎畫總會有那麽些許歪斜。可今日這詔書上的字,卻是太過周正了些。”
    符青心頭猛地一跳,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但他的麵色卻絲毫未變,依舊保持著鎮定自若的樣子,緩聲道:“或許是老大人您記錯了吧?畢竟先帝的禦筆,又有誰敢去仿冒呢?”
    “但願如此。”李尚書深深地歎息一聲,仿佛心中有千斤重擔,他緩緩地拄起拐杖,轉身離去。每一步都顯得有些沉重,拐杖點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而又沉悶的篤篤聲,這聲音在寂靜的庭院裏回蕩,仿佛敲在符青的心尖上,讓他的心跳也不禁隨著這節奏而微微顫動。
    符青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著李尚書那略顯佝僂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回廊的盡頭。他的目光久久沒有收回,仿佛還能看到李尚書那滿臉憂慮的神情和那一聲聲無奈的歎息。
    突然,符青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抬手按住腰間的玉佩。那玉佩觸手冰涼,然而卻無法壓下他掌心的潮熱。他緊緊地握著玉佩,感受著那絲絲涼意透過掌心傳來,卻依然無法平息內心的躁動。
    “周正?”符青喃喃自語道,眉頭緊緊地皺起。先帝中風之後,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連批閱奏折這樣的事情都需要近侍代筆,又怎麽可能寫出如此筆力穩健的詔書呢?這其中必定有什麽蹊蹺。
    而符顏,她分明是早有準備。可她為何要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呢?以她的實力和地位,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登上皇位,可她卻偏偏要將符翼推上去。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正當符青苦苦思索的時候,一個略帶戲謔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符大人還不走?”
    符青悚然一驚,急忙回頭看去,隻見戶部侍郎正端著朝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此人向來是符顏的心腹,剛才在殿內提議挪用內庫糧草時,他可是第一個出聲附和的。
    “不過是想起些舊事。” 符青扯了扯嘴角,轉身往宮門走。
    經過金水橋時,他瞥見橋下的錦鯉聚在一處爭搶落花,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那些被困在池子裏的魚,看似自由,實則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注視下。
    回到府邸,符青屏退左右,獨自走進書房。他摘下官帽往案上一扔,墨玉帽翅撞在硯台上,濺起幾滴墨汁,在宣紙上暈開醜陋的黑點。
    他走到牆邊,取下那幅掛了十年的北鳶輿圖,手指重重戳在都城的位置 —— 皇宮就像一顆被層層鎧甲包裹的心髒,可如今這顆心髒被人剖開,凶手卻還在宮殿裏發號施令。
    “大人,查到些東西。” 心腹推門而入,手裏捧著一個泛黃的賬冊,“三年前西域貢品的經手內侍,名叫來福,半年前突然暴斃,死因是‘誤食毒物’,當時負責驗屍的仵作,上個月告老還鄉,回了南郡老家。”
    符青猛地轉身,賬冊的紙頁被他翻得嘩嘩作響。
    來福的名字旁記著一行小字:“西域貢品牽機散一盒,轉交禦書房”。
    他指尖停在 “轉交” 二字上,指腹的薄繭蹭過紙麵,留下淺淺的印痕:“仵作的住址查到了?”
    “已查到,隻是……” 心腹遲疑了一下,“孟秦將軍今早派了一隊親兵,去了南郡方向。”
    符青的拳頭重重砸在案上,青瓷筆洗震得跳起來,滾到地上摔得粉碎。
    孟秦是符翼的左膀右臂,此刻派兵去南郡,分明是要斬草除根。
    他忽然想起朝會上符翼分派任務時的樣子,那時他隻覺得新皇不過是依著符顏的安排念稿子,可現在想來,那看似隨意的調度裏,藏著多少精心布置的陷阱?
    “去備馬。” 符青抓起案上的腰刀,刀鞘上的鎏金紋飾在窗欞的陰影裏忽明忽暗,“我要去見一個人。”
    半個時辰後,符青的馬車停在城西一處僻靜的宅院外。
    這裏是前禁軍統領的住處,老統領三年前因 “失職” 被罷官,從此閉門謝客。
    符青推門而入時,老統領正在院子裏劈柴,揚起時露出半截黝黑的臂膀,肌肉線條裏還殘留著當年鎮守宮門的悍勇。
    “你來做什麽?” 老統領放下斧頭,木柴裂開的脆響在寂靜的院子裏格外清晰。
    符青盯著他布滿老繭的手:“三年前先帝中風那晚,你在宮門當值,對不對?”
    老統領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轉身往屋裏走:“老夫早已不是禁軍統領,記不清這些事了。”
    “記不清?” 符青追上去,擋住他的去路,“那晚是不是有太醫帶著藥箱進了禦書房?是不是符顏公主陪在裏麵?是不是直到三更天,你才看到符翼殿下從側門離開?”
    老統領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裏爆發出駭人的精光:“符大人慎言!” 他的手按在門環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先帝駕崩,新皇登基,這是天定的規矩,你我做臣子的,守好本分便是。”
    “本分?” 符青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上麵是他方才讓心腹謄抄的貢品賬冊,“那這個呢?牽機散是西域奇毒,見血封喉,可先帝嘴角的血是暗紅色,分明是中了慢性毒。禦書房的點心是誰送去的?近幾日侍疾的宮人是誰調派的?老統領在禁軍待了三十年,這些事瞞不過你的眼睛。”
    老統領的目光在紙上掃過,喉結滾動了一下,忽然抓起牆角的扁擔就往符青身上劈。
    符青早有防備,側身躲過,扁擔砸在青磚地上,震起一片塵土。
    兩人在院子裏纏鬥起來,老統領的招式狠戾卻帶著遲滯,符青避開他橫掃的一腿,忽然扣住他的手腕 —— 那裏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當年護著先帝擋刺客時留下的。
    “你當年能為先帝擋刀,如今為何要包庇凶手?” 符青的聲音裏帶著血絲,“難道你忘了,是誰在你兒子病重時,派太醫連夜診治?”
    老統領的動作停住了,斧頭哐當落地。
    他望著符青,眼眶慢慢紅了:“上個月,小孫子在府學被人打斷了腿……” 他聲音發顫,“孟秦派人來說,隻要我把嘴閉緊,就能保全家小。”
    符青的心沉了下去。原來不是沒人知道,隻是恐懼像一張網,把所有知情者都困在了裏麵。
    他鬆開手,老統領踉蹌著後退幾步,背靠著斑駁的土牆滑坐在地,雙手插進花白的頭發裏,發出壓抑的嗚咽。
    暮色漫進院子時,符青走出宅院。馬車在巷口等他,車簾被晚風掀起一角,露出裏麵暗黑色的坐墊 —— 那是他特意讓人換的,怕沾了血跡招人耳目。
    符青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出符顏在朝會上的樣子。
    她念詔書時語調平穩,應對李尚書驗詔時從容不迫,甚至在分派馳道工程時,都算準了能借此掌控東境的糧草運輸。
    那個總愛穿著騎裝、在馬場上縱馬飛馳的公主,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深不可測?
    “還有一事。” 心腹壓低聲音,“昨兒個夜裏,有人看到符娜公主府的內侍,悄悄去了符青大人的府邸。”
    符青猛地睜開眼,車窗外的燈籠晃過他驟然變冷的臉。
    符娜?那個平日裏隻顧著研究曆法、連朝會都很少發言的妹妹,竟也摻和進來了?他忽然想起符翼登基時,符娜跪拜的姿勢格外標準,額頭幾乎貼到地麵,當時隻當是她謹守本分,如今想來,那或許是在掩飾眼底的情緒。
    馬車行至街角,忽然被一隊巡城兵攔住。領頭的校尉舉著火把湊近車窗,火光映出符青平靜的臉:“原來是符大人,深夜出行,可要小的護送?”
    “不必了,隻是有些公務要辦。” 符青從袖中摸出一塊令牌,校尉看清令牌上的麒麟紋,立刻躬身放行。
    馬車重新啟動時,符青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忽然覺得這都城就像一個巨大的棋盤,每個人都是棋子,而握著棋秤的那隻手,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先帝。
    回到府邸時,已是三更。符青推開書房的門,見案上多了一張字條,是心腹留下的:“李尚書府中夜半失火,老大人不幸罹難。”
    他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指腹幾乎要將紙頁戳破。
    李尚書白日裏那句 “細微差異”,終究成了催命符。
    他走到輿圖前,指尖從都城一路滑到南郡,又轉向西域,最後停在北境的要塞 —— 那裏是孟秦的駐軍之地。
    符顏和符翼布下的網,比他想象的更密,也更狠。
    窗外忽然閃過一道黑影,符青抄起案上的匕首擲過去,隻聽 “叮” 的一聲,匕首釘在窗欞上,黑影已經消失在夜色裏。
    他走到窗邊,見匕首上纏著一張字條,上麵隻有四個字:“明夜子時”。
    符青扯下字條塞進嘴裏,紙漿的澀味在舌尖蔓延。
    他知道這是誰的邀約 —— 在這滿城風雨裏,還有人不甘心做棋子。
    他抬頭望向皇宮的方向,那裏燈火通明,就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正等著吞噬所有試圖挑戰它的人。
    他轉身走到案前,重新鋪開一張宣紙,提起筆蘸飽濃墨。
    這次他沒有畫輿圖,而是寫下三個名字:符顏、符翼、孟秦。
    筆尖劃破紙麵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仿佛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敲響了第一聲鼓點。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符青的書房還亮著燈。
    案上的字已經幹透,墨跡黑得像深不見底的寒潭,而他握著筆的手,終於不再顫抖。
    “姐姐,你們不仁,就別怪本座不義了。”符青暗暗攥了下拳頭,眼底的灰暗與瘋狂,此刻在無限的被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