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循著墜機地點跑去，積雪下暗藏的彈片劃破了瓦西裏的褲腿。墜毀現場散發著航空燃油的刺鼻氣味，混合著人體燒焦的惡臭。安德烈突然彎腰幹嘔，胃酸的味道在寒風中迅速消散。瓦西裏用槍管撥開扭曲的艙門，裏麵滾出幾個印著鐵十字標記的金屬箱，其中一個裂開的箱子裏，凍成冰塊的黃油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淡黃色。
    "這就是戈林承諾的每日500噸補給？"瓦西裏冷笑，舌尖嚐到風中飄來的金屬腥味。他踢開另一個箱子，散落的繃帶像蒼白的小蛇在雪地上蜿蜒。突然，殘骸深處傳來微弱的敲擊聲，節奏分明——三短三長三短，國際通用的求救信號。
    他們扒開冒著青煙的鋁皮，發現是個滿臉血汙的德軍飛行員。那人藍眼睛裏的恐懼在看清瓦西裏軍服時驟然凝固，顫抖的手指摸向腰間的手槍套。"別費勁了，恩尼格馬密碼機都比你的魯格好找。"瓦西裏用德語說道，聲音因吸入煙霧而嘶啞。飛行員僵住了，喉結滾動時帶動結冰的領巾發出細碎聲響。
    "你們...知道空運計劃？"飛行員咳出的血沫在雪地上綻開暗紅的花。瓦西裏沒有回答，他正盯著飛行員皮夾裏掉出的照片——柏林歌劇院的演出票根，日期是1942年11月15日。"戈林元帥的《眾神黃昏》專場？"瓦西裏撚著票根，聞到上麵殘留的香水味，"看來巴黎的假期很愉快。"
    遠處突然傳來密集的炮聲，122毫米炮彈劃破空氣的呼嘯讓所有人本能地縮緊脖子。安德烈從殘骸裏拖出個完好的金屬箱，撬開後露出排列整齊的紫色藥片。"佩默汀？"他捏起一片，藥片在指尖散發苦杏仁味，"他們給前線送興奮劑？"
    飛行員突然劇烈掙紮起來，凍傷的指尖在鋁皮上刮出刺耳聲響。"我們接到命令...繼續飛行直到..."他的德語突然夾雜著巴伐利亞口音，讓瓦西裏想起大學時那位總愛喝啤酒的德語教授。又一波炮火襲來，最近的爆炸震得地麵顫抖，雪粒從鬆樹枝頭簌簌落下，像一場微型雪崩。
    "直到什麽？"瓦西裏揪住飛行員的領口，呢子軍裝吸飽了雪水，沉得像鉛塊。回答他的是天空中突然響起的引擎轟鳴——這次是伊爾2攻擊機群俯衝的尖嘯。20毫米機炮掃射地麵的爆響中，瓦西裏看到最後那架he111在空中解體，飄落的傳單像雪片般覆蓋了整片田野。
    安德烈抓起一張，凍僵的手指將紙張揉出脆響："...鑒於補給困難...即日起口糧減半..."傳單邊緣還印著"元首必勝"的哥特體標語，油墨在融雪中暈染開來。飛行員突然發出古怪的笑聲，從內袋掏出一封拆過的信："我妻子寄來的...說後方每人每周能領到兩隻雞蛋..."
    話音戛然而止，伊爾2的火箭彈在百米外炸開，衝擊波掀起的凍土塊雨點般砸在殘骸上。瓦西裏彎腰躲避時，瞥見飛行員胸口滲出的血跡已經凝結成冰晶。垂死者的瞳孔開始擴散，卻還固執地盯著飄落的傳單，仿佛那是來自柏林的赦免令。
    返回指揮部的路上，他們遇到一隊德軍俘虜。凍傷的腳在雪地上拖出血痕，像紅色的虛線指向西方。有個戴眼鏡的士兵突然跌倒，鏡片碎裂的聲音清脆得反常。瓦西裏彎腰扶他時，聞到俘虜身上散發出的古怪甜味——那是長期饑餓導致酮體過量的氣息。
    "謝謝...教授。"俘虜下意識用俄語道謝，又慌忙改回德語。瓦西裏僵住了，這個稱呼像子彈般擊中記憶深處的某個畫麵：基輔大學圖書館，他和施密特幫一位斯拉夫語教授整理戰前檔案..."伊萬·彼得羅維奇？"他試探著問，老教授浮腫的臉在霜花覆蓋的鏡片後模糊不清。
    老人顫抖著從襯裏掏出半塊發黴的黑麵包，上麵用刀刻著基輔聖索菲亞教堂的輪廓。"我一直帶著...想著或許..."麵包屑從凍裂的指間灑落，被風卷著飄向遠方正在燃燒的坦克殘骸。瓦西裏突然感到眼眶發熱，淚水在睫毛上結成細冰。
    深夜的指揮部裏，電台靜電聲像無數細小的銀針紮著鼓膜。瓦西裏翻譯著剛截獲的密電："...凱特爾元帥同意撤退計劃...但戈林堅持..."突然，門被撞開，安德烈帶著一身寒氣衝進來，軍裝上的雪片在爐火旁迅速融化，在地板上留下深色水漬。
    "剛抓到的通訊兵！"安德烈喘著粗氣，呼出的白霧裏帶著伏特加的味道。他扔下個濕漉漉的密碼本，封麵燙金的"eniga"字樣在油燈下泛著冷光。瓦西裏翻開內頁，看到頁邊密密麻麻的鉛筆注釋——有些是油耗計算，有些卻是《尼伯龍根的指環》的樂譜片段。
    "戈林把歌劇導演派來管密碼？"瓦西裏冷笑，指腹摩挲著紙張上可疑的暗紅色汙漬。窗外突然傳來引擎聲，探照燈的光柱刺破雪幕，照亮了跑道盡頭那架迫降的ju52運輸機。地勤人員衝向歪斜的機翼時，成箱的佩默汀藥丸從破裂的貨艙滾出，在雪地上鋪出一條詭異的紫色小路。
    12月24日平安夜，瓦西裏奉命偵察古門拉克機場。月光下的跑道像一條凍僵的銀蛇，到處是飛機殘骸的黑色剪影。他趴在結冰的觀測鏡後，看到地勤人員正用火焰噴射器融化跑道上的冰層，燃燒的汽油味混合著融雪的潮濕撲麵而來。
    突然，無線電裏傳來混亂的德語通話："...第9航空聯隊拒絕起飛...跑道結冰..."接著是某個軍官歇斯底裏的咆哮："元首命令必須..."通訊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聖誕頌歌《平安夜》的旋律——來自某個德軍陣地的留聲機。悠揚的樂聲在寒風中扭曲變形，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嘲諷。
    瓦西裏調整焦距，看到塔台裏有個軍官正用槍逼著飛行員登機。那人轉身的瞬間，月光照亮了鑲金邊的空軍元帥肩章。戈林肥胖的身影在結霜的玻璃後晃動，他舉起香檳杯的動作讓瓦西裏想起博物館裏羅馬皇帝的雕像。又一架強行起飛的he111在升空時失速，墜毀的巨響驚起跑道旁鬆樹上的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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