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寂靜比炮火更令人窒息。詹姆斯站在登陸艇甲板上，鹹澀的海風裹挾著未散的硝煙鑽入鼻腔，他聽見鋼製船身與珊瑚礁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響，像千百把銼刀同時刮擦著神經。遠處塔拉瓦島的輪廓在晨曦中浮現，被炸毀的棕櫚樹殘骸如同插在大地上的黑色長矛。
    "聽好了菜鳥們！"查理的聲音突然炸響，他正用沾著機油的手指挨個戳新兵的防彈背心，"柴崎那個老狐狸把整個島都挖空了，每個沙丘後麵都可能藏著九七式機槍。"話音未落，第一發迫擊炮彈在登陸艇前方炸開，衝擊波震得詹姆斯牙齒發酸，飛濺的海水打濕了懷裏那張京都照片——少女的笑容在浸水的相紙上暈染開來，像正在融化的雪。
    島上的總司令是柴崎惠次，這個念頭在詹姆斯腦海中閃過時，他的靴子已經踏上了泛著血沫的淺灘。珊瑚碎片紮進小腿的刺痛讓他瞬間清醒，前方三十米處，個海軍陸戰隊員突然像破布娃娃般被機槍火力撕碎，血腥味混著火藥味撲麵而來。詹姆斯撲倒在彈坑裏，臉頰貼著溫熱的沙土，聽見地下傳來日語喊叫聲——那些縱橫交錯的隧道就在不到兩米深的地下。
    正午的太陽像熔化的鉛塊懸在頭頂。詹姆斯跟著噴火坦克向前推進，履帶碾過日軍屍體時發出令人作嘔的黏膩聲響。突然，坦克右側的沙地塌陷，露出黑洞洞的隧道口，三個日軍士兵嚎叫著衝出來，其中一人懷抱著滋滋冒煙的炸藥包。詹姆斯聞到了三硝基甲苯特有的苦杏仁味，他扣動扳機的瞬間，查理從側麵把那個渾身綁滿手榴彈的"人肉炸彈"撞進了海裏。爆炸激起的水柱淋了詹姆斯一身，鹹澀的海水滲入嘴唇的裂口，刺痛中帶著鐵鏽味。
    "左邊！"查理的吼叫混著.30口徑機槍的咆哮。詹姆斯轉身看見個戴圓框眼鏡的日軍軍官正從偽裝洞口探出頭，那人領章上的櫻花徽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是柴崎的參謀！詹姆斯撲過去時，軍官的眼鏡飛了出去，鏡片在沙地上折射出七彩光斑。兩人滾進隧道斜坡的刹那，詹姆斯聽見查理在背後開了三槍，子彈擦著他耳畔呼嘯而過，灼熱的彈道空氣燒焦了幾根頭發。
    隧道裏的黑暗濃稠如墨，黴味混合著排泄物的惡臭讓詹姆斯胃部痙攣。被他壓在身下的軍官突然用流利英語說："月見草的和果子...很甜吧？"這聲音像冰錐刺進詹姆斯的太陽穴——是密碼本照片上那個人！軍官的右手悄悄摸向腰間時，詹姆斯聞到了槍油的特殊氣味，他搶先扣動手槍扳機，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密閉空間裏形成可怕的回聲。軍官抽搐著倒下時，懷裏的筆記本掉了出來，頁腳用鉛筆寫著串數字——是新的密碼組！
    當詹姆斯爬出隧道口時，夕陽正把珊瑚礁染成橘紅色。海麵上漂浮著燃燒的登陸艇殘骸，焦糊的橡膠味混著屍臭隨海浪起伏。查理靠在半截棕櫚樹幹上抽煙，煙霧在他被彈片劃傷的臉龐前繚繞。"看這個，"詹姆斯遞過染血的筆記本，發現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製地顫抖，"山本五十六死後，他們換了新的通訊密碼。"
    夜色降臨後的灘頭陣地像個巨大的停屍房。月光下，醫護兵正在給擔架上的傷員注射嗎啡，玻璃安瓿折斷的脆響此起彼伏。詹姆斯坐在彈藥箱上整理密碼本，突然聽見電台裏傳來熟悉的呼號——是珍珠港的破譯組！他戴上耳機時，電波幹擾的沙沙聲像無數螞蟻在耳膜上爬行，但那些斷斷續續的數字正是筆記本上密碼組的延續。遠處突然亮起照明彈，慘白的光芒下，他看見查理正用刺刀在鋼盔上刻第十七道劃痕——每個痕跡都代表一個確認擊斃的敵人。
    第20天清晨，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和船上的大炮聲戛然而止。詭異的寂靜中，詹姆斯聽見椰子蟹爬過屍體的窸窣聲。他跟著突擊隊向最後的核心地堡推進時，踩到了張被血浸透的日文傳單，上麵柴崎惠次的簽名墨跡未幹："皇軍將士當如櫻花凋零"。地堡鐵門被炸開的瞬間，濃烈的山茶花香水味湧出來——柴崎穿著嶄新的軍裝，正在焚燒文件，跳動的火光照亮他桌上那瓶蘇格蘭威士忌。
    "美國牛仔，"柴崎的英語帶著牛津腔，他舉起酒杯時，詹姆斯看見他小指缺了半截，"知道為什麽選塔拉瓦嗎？"火焰突然竄高，映出牆上巨大的馬紹爾群島地圖，紅鉛筆圈住的貝蒂歐島被打了三個叉。查理剛要舉槍，柴崎卻猛地掀翻桌子，玻璃酒瓶砸在電台上的脆響中，詹姆斯聞到了氰化物特有的苦杏仁味。
    當海軍陸戰隊的火焰噴射器最終點燃地堡時，詹姆斯站在環形防線上，看著黑煙像巨蟒般扭動著升向天空。查理往他手裏塞了半塊融化又凝固的巧克力："別想了，密碼本已經送回珍珠港了。"鹹澀的海風吹來，詹姆斯嚐到了自己眼淚的味道——不是為了死去的敵人，而是為了那個永遠無法兌現的京都之約。突然，電台裏爆發出激動的英語廣播，播音員的聲音因興奮而變調："馬金島登陸成功！重複，馬金島登陸成功！"
    夕陽西沉時，詹姆斯在繳獲的日軍通訊簿背麵發現了鉛筆素描：穿和服的少女站在月見草店鋪前，懷裏抱著個穿海軍服的嬰兒。照片邊緣標注的日期是1941年11月——珍珠港事件前一周。海浪拍打著珊瑚礁，潮聲裏仿佛傳來遙遠時空外的嬰兒啼哭，而此刻塔拉瓦的星空下，成千上萬的金屬銘牌正在屍體上輕輕碰撞，發出風鈴般的細碎聲響。
    黎明前的海麵泛著鐵灰色的微光，詹姆斯站在登陸艇的舷邊，指尖觸碰到被硝煙熏黑的欄杆，粗糙的金屬表麵還殘留著昨夜炮擊的餘溫。鹹腥的海風突然轉向，將前方島嶼燃燒的焦糊味灌入每個人的鼻腔，混合著柴油發動機排出的廢氣，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化學氣味。查理在他耳邊低聲咒罵，聲音像砂紙摩擦般嘶啞："見鬼的潮汐表，那些參謀部的混蛋肯定用錯了月相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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